這個問題，讓林鳳兮心中警鈴大作。

一個自稱農人的莊主，問她天下大勢？這劇情，她熟。這不就是古代大老板微服私訪，考察基層員工的經典橋段？

她飛速打量著眼前的“劉玄”。這位大叔，雖然穿著普通，但那份氣度，那份眼神里的真誠和藏不住的野心，絕非池中之物。

這道題，答不好，就是一道送命題。

林鳳兮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輕輕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疏離和客氣，很符合她“方外居士”的人設。

“劉莊主說笑了，我一個只懂種地打鐵的方外之人，哪里懂什么天下大勢。”她先把自己摘干凈。

劉備臉上依舊掛著那溫和的笑容，沒有逼問，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林鳳兮知道，這事糊弄不過去。她頓一頓，換一種方式開口：“鳳兮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那水。”

她的話，很老套，是這個時代讀書人都會說的話。

但下一句，就不一樣了。

“想讓水載著你走，得先讓水吃飽。餓著肚子的水，只會變成滔天洪水，把船掀翻。”林鳳兮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所以，在我看來，天下大勢，就是誰能讓更多的人吃上飯，穿上暖和的衣裳，誰就是那個掌舵人。”

沒有宏大的戰略，沒有復雜的權謀。

就是最樸素，最直接的民生。

劉備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身后的關羽，原本緊繃的身體，也微微放松。這話，他愛聽。

劉備像是沒聽夠，追問道：“那依居士之見，如何才能讓百姓吃飽穿暖？”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林鳳兮吐出八個字。

這八個字，像一道閃電，劈在劉備的腦海里。

“何解？”他身體前傾，態度變得無比謙恭。

“就說我這格物院。”林鳳兮指指周圍，“蒲元他們，是最好的工匠，就讓他們專心研究技術，而不是下地種田。田七他們，懂農事，就讓他們管理田地，而不是去打鐵。這叫人盡其才。”

“至于物盡其用，”她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冶煉坊，“那黑乎乎的石炭，以前沒人要，嫌它煙大有毒。可只要用對方法，它就能燒出比木炭更旺的火。地里榨油剩下的豆粕，以前是廢物，現在是最好的肥料。把每一樣東西，都放在最合適的地方，發揮它最大的作用，這就是物盡其用。”

她頓一頓，看著劉備，說出最后一句總結。

“人，用對了。物，用對了。糧食自然就多了，兵器自然就精良了。國，自然就強了。這比說什么仁義道德，要實際得多。”

這些道理，是刻在林鳳兮骨子里的東西。

劉備聽完，久久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林鳳兮，眼神里，有震驚，有欣賞，更多的，是一種如獲至寶的狂喜。

他一生都在講仁德，講恢復漢室。可怎么做？他其實很迷茫。

今天，眼前這個女子，用最簡單直白的話，給他畫出一條清晰無比的路線圖。

以民為本，以實為基。

他鄭重地站起身，對著林鳳兮，深深一揖到底。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劉玄，受教了。”

林鳳兮坦然受他一禮。她看得出，這個“劉玄”是真心的。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她能感覺到，這個人心里，是真的裝著天下百姓。

這一點，讓她對這個“劉玄”生出幾分好感。

關羽在一旁，看著自家大哥對一個女子行如此大禮，心里有些復雜。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鳳兮居士，確實有經天緯地之才。她的那些話，他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但也覺得很有道理。

“天色不早，我等也該告辭了。”劉備依依不舍地開口。

他是真的不想走。他覺得，只要能天天和這位居士聊一聊，他未來的路，一定會清晰很多。

“劉莊主慢走。”林鳳兮客氣地把他們送到格物院門口。

臨別時，劉備又回頭，很認真地對她說：“居士，若劉玄將來能有一番作為，定當再來，向居士求教。”

林鳳兮只是點點頭，沒把這話太當真。

看著劉備和關羽遠去的背影，林鳳兮若有所思。這個“劉玄”，怕不是什么簡單的角色。

回到自己院子，她把這次會面在心里做了個復盤，將“劉玄”這個人物，列為“高度關注對象”。

而另一邊，回到自己府邸的劉備，立刻讓關羽關上大門。

“大哥，這女子…”關羽想說什么。

劉備一擺手，臉上的激動再也掩飾不住：“云長，我今天，見到了管仲，見到了樂毅！”

他來回踱步，興奮得像個孩子。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我的心坎里！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對，就是這樣！我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關羽看著自家大哥，也明白過來。大哥這是，又起了愛才之心。

劉備在許都的壓抑和憋屈，仿佛都在今天這一趟格物院之行中，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鳳兮居士…”他反復念叨這個名字，眼中光芒閃爍。

就在林鳳兮送走劉備，準備去看看新的煉焦爐進度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格物院門口。

來人是許褚。

他那魁梧的身軀，站在那里，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格物院的守衛，看到他都有些腿軟。

林鳳兮走過去，平靜地問：“許將軍，有事？”

許褚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復雜的神色。他看著林鳳兮，甕聲甕氣地開口：

“林大人，主公傳你過去，說有要事相商。”

林鳳兮心里一動。

曹操的“冷處理”，結束了？

這個節骨眼上，他找自己，會是什么事？

是終于肯低頭，為了煤炭煉鋼的技術？還是，他聽到了什么風聲，比如剛剛離開的“劉玄”？

又或者，是那晚在馬車里，沒有得到答案的那個問題，他要繼續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