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親衛,如同幾滴水融入大海,悄無聲息地混入流民之中,開始暗中調查那幾個形跡可疑之人。
林鳳兮對此一無所知。
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許都城外這片龐大的安置點和旁邊的講武堂。這兩個地方,一個是她的民生試驗田,一個是她的軍事理念孵化器,哪一個都不能出差錯。
這日,許都郊外的官道上,一騎白馬,正不急不緩地行進。
馬上之人,身著一襲素白戰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他腰懸長劍,馬鞍旁掛著一桿銀槍,槍尖的紅纓,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此人正是趙云,趙子龍。
他奉劉備之命,自軍中挑選幾名可靠之人,秘密出城,前往汝南聯絡舊部。劉備如今在曹操眼皮底下,如坐針氈,許多事都不能親自出面,只能托付給自己最信賴的趙云。
越靠近許都,趙云的心情越是沉重。他見慣戰亂后的凋敝,本以為許都城外,也會是流民遍地,餓殍隨見的慘狀。
可當他轉過一個山坳,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自主地勒住馬韁。
遠處,一大片新開墾的土地,規劃得整整齊齊。成百上千的人,正在田間勞作。這些人雖然衣衫襤褸,面帶菜色,但他們的眼神,沒有趙云想象中的麻木和絕望。他們手中拿著樣式古怪的農具,動作雖然生疏,卻充滿了干勁。
在田地旁邊,搭建著一排排簡易的棚屋,有炊煙升起。一群孩子在指定區域內玩耍,有年長的婦人看護。
一切,井然有序。
這和他一路行來所見的流民營,完全是兩個世界。
趙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很快,他便找到這片秩序的核心。
那是一個女子。
她穿著一身方便活動的青色男裝,頭發用一根簡單的布帶束在腦后。她的臉上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冷靜,明亮,像寒潭深水,不帶一絲波瀾。
她正站在一塊田壟上,對著幾個拿著圖紙的管事說話。她的聲音不高,卻有穿透力。她時不時彎下腰,拿起一種新式的曲柄鋤頭,親自示范如何使用才能更省力。
周圍的流民和管事們,看著她的眼神,都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信服和尊敬。
趙云看得有些出神。
他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女子。有大家閨秀的溫婉,有小家碧玉的嬌俏,也有江湖俠女的豪邁。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她身上沒有半分女兒家的柔媚,也沒有刻意模仿男子的粗獷。她就是她自己,冷靜,專業,強大。她站在那里,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自信和掌控力,讓趙云感到一種莫名的震撼。
此等人物,安民理政之能,怕是許多朝中大員都有所不及。
他催馬,想再靠近一些。
繞過流民安置點,前方又出現一片更為開闊的平地。那里,有五十名身穿勁裝的士兵,正在進行操練。
趙云本就是行家,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支隊伍不簡單。他們的隊列,整齊得像是用刀切過。他們的動作,干凈利落。最讓他驚訝的,是他們的訓練方式。
沒有單調的對刺,而是分作幾組,進行小規模的攻防演練。有斥候組進行滲透,有陷阱組布置障礙,有主力組正面佯攻。彼此之間默契的高效配合。
而站在高臺上,指揮這一切的,竟然還是剛才那個女子。
“左翼三組,交叉掩護,向西側高地穿插。”
“斥候組注意,對方在林中有暗哨,用煙霧彈干擾。”
“正面一組,保持壓力,不要冒進。”
她簡短清晰的口令,帶著一種趙云從未聽過的術語。但臺下的士兵,卻能精準地執行每一個指令。
趙云的心,再一次被狠狠敲擊。
文能安撫流民,規劃農事。
武能操練精兵,指揮若定。
這…這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心中的驚嘆,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忍不住向路邊一個正在歇腳的老農詢問。
“老丈,敢問前方操練,是何人領軍?”
那老農一聽,立刻來了精神,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客官是外地來的吧?那可是我們的活菩薩,鳳兮居士!”
“鳳兮居士?”趙云重復這個名字,感覺有些耳熟。
“是啊!”老農指著遠處的安置點,“我們這些逃難來的,本以為死定了。是鳳兮居士給了我們吃的,給了我們住的,還教我們種那種叫‘土豆’的神糧,說以后再也不用餓肚子。她還親自給我們看病,比親人還親。”
他又指指講武堂的方向:“那些兵,都是她一手帶出來的。聽說她會仙法,能讓燈籠自己飛上天去報信。前陣子夜里演習,一下子就把曹家最厲害的公子哥給打趴下。神了!”
鳳兮居士…曹操帳下…
趙云瞬間想起,主公劉備曾提過,曹操身邊有一奇女子,善格物之學,為曹操改良兵甲,煉制新鋼。
原來就是她。
聞名,不如一見。
今日一見,才知傳聞遠不及她本人的萬分之一。
趙云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對這位奇女子的由衷敬佩,也有一種深深的惋惜。
如此經天緯地之才,為何偏偏為曹操所得?若她能輔佐主公…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搖搖頭,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腦海。她有她的使命,有她的忠誠。
他最后望一眼那個站在高臺上的身影,那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高。他將這幅畫面,牢牢刻在心里。然后,他一夾馬腹,白馬長嘶一聲,化作一道白影,沿著官道,疾馳而去。
在高臺上,林鳳兮剛剛下達一個指令,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
這道視線,很特別。
在許都,她早已習慣各種各樣的目光。有曹操的審視和占有,有郭嘉的欣賞和探究,有將領們的懷疑和敬畏,有下屬們的崇拜和狂熱。
但剛才那道目光不一樣。
它沒有侵略性,沒有欲望,也沒有諂媚。
她心中一動,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視線盡頭,只看到一抹遠去的白色背影,和一匹駿馬揚起的淡淡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