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學術探討，這是赤裸裸的試探。

一旁的郭嘉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吹著熱氣，眼角的余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林鳳兮，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他想看看，這個總是能給他帶來驚喜的女人，要怎么接下江東美周郎這刁鉆的一招。

林鳳兮面上依舊是那副病中初愈的柔弱模樣，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幾分氣虛：“公瑾先生說笑了。鳳兮一介女子，身子骨又弱，哪懂什么行軍練兵的廝殺之事。”

她先用性別和“病情”給自己套上了一層完美的保護色，然后話鋒一轉。

“不過，鳳兮倒是有個淺見。”她不緊不慢地繼續，“我以為，練兵先練心。一個兵卒，他為何要為你賣命？無非是家里有田有地，父母妻兒能安穩度日。若他連肚子都填不飽，家里人都在流亡，你給他再好的兵器，教他再精妙的戰法，上了戰場，他心里想的也是逃跑，而不是殺敵。”

“所以，鳳兮以為，所謂練兵，最緊要的不是戰術，而是后勤。是讓士兵們吃得飽，穿得暖，受了傷有人醫治，陣亡了家人有撫恤。解決了這些根本問題，他們心就安了。心安了，士氣自然就高了。”

她巧妙地避開了所有關于講武堂特種訓練的核心機密，轉而從更高、更根本的層面，闡述了后勤和思想建設的重要性。

這是陽謀，是任何一個優秀的統帥都無法反駁的至理。

周瑜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眼中的欣賞之色卻更濃了。

好一個林鳳兮！滴水不漏。

她這番話，既展示了她遠超常人的戰略眼光，又完美地保護了自己的核心技術。讓他感覺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無處使。

“居士所言，振聾發聵，在下受教了。”周瑜真心實意地拱了拱手，隨即換了個話題，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既然后勤與民心如此重要，不知居士如何看待當今天下諸侯？譬如河北袁紹，四世三公，兵強馬壯；又如荊州劉表，坐擁沃土，兵精糧足。在居士看來，他們與丞相相比，孰優孰劣？”

林鳳兮內心OS：好家伙，一個坑接著一個坑。這是逼我站隊，評價天下群雄，順便看看我對曹老板的忠誠度。這題要是答不好，傳出去就是禍。

她輕輕咳嗽兩聲，端起茶杯，用杯蓋拂去茶沫，這個動作給了她足夠的思考時間。

“公瑾先生又在為難我了。”她放下茶杯，目光清澈，坦然地迎上周瑜的視探，“鳳兮不懂什么天下大勢，更不敢妄議諸侯。我只是一介醫者，我看到的，只有生靈涂炭，百姓疾苦。”

她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悲憫。

“誰能讓這天下少死一些人，誰能讓百姓的田里長出糧食而不是野草，誰能讓孩子們的臉上多一些笑容而不是淚水。在鳳兮看來，誰就是這亂世中的英雄。”

她沒有直接評價任何人，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標準。一個以“民”為本的標準。

這個標準，既符合她一貫救死扶傷、心懷萬民的人設，又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讓周瑜無法再追問。

同時，也暗暗契合了曹操如今屯田練兵，休養生息的政策。

周瑜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名為“驚艷”的感覺。她的才華，早已超出他的預料。而她的智慧與格局，更是讓他感到一絲心驚。

這樣的女人，為何會在曹操的陣營里？

“居士心懷天下，公瑾佩服。”周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重新露出那如春風般的笑容，“既如此，我們便不談這煩心的天下事。在下久居江東，那里水網密布，與北方大不相同。舟船，乃是江東安身立命之本。不知居士對這造船之術，可有什么奇思妙想？”

林鳳兮內心OS：終于圖窮匕見了。這是他的主場，想看看我這個“萬能”的格物院，能不能幫他升級海軍裝備。

她這次連思考都省了，直接露出一副為難又抱歉的神情，輕輕搖了搖頭。

“公瑾先生，這可真是問倒我了。”她的語氣里滿是真誠，“我生在北方，長在北方，是個十足的旱鴨子，見了水都怕，哪里還懂什么造船的學問。此事，先生怕是問錯人了。”

周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終于放棄了繼續試探。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個鳳兮居士，智多近乎妖，才華深不可測。更可怕的是，她心思縝密，立場堅定。雖然言語間從未直接表露，但他能感覺到，她已經把自己和曹操的陣營，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想從她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或是把她挖走，恐怕比登天還難。

“是在下唐突了。”周瑜站起身，瀟灑地一揖，“今日能與居士一席談，勝讀十年書。天色已晚，在下便不久留了，改日再來拜會。”

林鳳兮也起身還禮：“鳳兮身子不適，就不遠送了。郭祭酒，有勞。”

郭嘉笑著起身，帶著周瑜向外走去。

走到院門口，郭嘉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廊下的林鳳兮，眼神里帶著一絲詢問。

林鳳兮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安心。

送走客人，春禾立刻跑了進來，小臉上滿是擔憂：“姑娘，剛才那個人，問東問西的，感覺不像好人。”

林鳳兮沒有說話，她走到書案前，取出一卷新的竹簡，提筆，迅速在上面寫下幾行字。

“江東來客，名公瑾。貌俊雅，氣度不凡。言談間，試探格物院之術、講武堂之法、及天下大勢之見。所問甚詳，意圖不明。為江東孫策帳下重臣周瑜。此人智計過人，心懷大志，恐為我方未來勁敵，當早做提防。”

寫完，她將竹簡封好，遞給春禾。

“立刻，將此物密送司空府，親手交給丞相。”

在郭嘉將周瑜送出鳳兮居的同時，林鳳兮的密報，已經通過另一條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那個執掌天下權柄的男人手中。

是夜，司空府。

書房內，燭火通明。

曹操看著手中那卷小小的竹簡，臉上的表情，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晦暗不明。

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里面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公瑾…周瑜…”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手指緩緩收緊。

“咔嚓”一聲，堅硬的竹簡，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

“江東孫策，手伸得夠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