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勛!怎么是你!”曹休失聲驚呼。
楊勛,一個在許都小有名氣的武官,其父是北方投誠過來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士族。平日里此人表現得對曹操忠心耿耿,為人謙和,在講武堂還曾作為客座教官,指點過他們這些宗室子弟幾招。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自己人的人,竟然會是這場血腥伏擊的頭目。
林鳳兮的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一個北方投誠的士族子弟,一次目標明確的劫掠,截斷的是通往陳留的補給線。
線索,像一根根絲線,開始在她腦中交織成網。
她沒有在原地多做停留。
“全軍收斂袍澤尸骨,清點傷員,準備返程。”她的聲音,帶著疲憊和冰冷。
回許都的路,氣氛壓抑。
隊伍的最前方,是十二具蓋著白布的尸體,由專人護送。小五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仿佛還印在每個人的腦海里。
沒有人再嬉笑,沒有人再抱怨。
一場血戰,讓這群來自不同背景的年輕人,真正蛻變成了一支軍隊。他們的眼神里,多了一種東西,叫作仇恨,也叫作覺悟。
回到許都,林鳳兮沒有解散隊伍,而是直接帶著全軍,連同俘虜楊勛和那十二具尸體,直奔司空府。
當這支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隊伍出現在司空府門前時,守門的衛兵都驚呆了。
曹操得到消息,從內府快步走出。當他看到那十二具蓋著白布的尸體,又看到那些雖然疲憊卻站得筆直的鳳羽營士兵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沒有先問戰果,而是走下臺階,親自走到那些尸體面前。
曹休上前,聲音沙啞:“丞相,他們都是好樣的。”
曹操沉默不語,他伸出手,掀開了一角白布。那是小五的臉。
一股恐怖的低氣壓,以曹操為中心,瞬間籠罩了整個司空府前院。
林鳳兮走上前,平靜地躬身一禮。
“啟稟丞相。鳳羽營護送貢品至三里坡驛站,遭遇伏擊。敵軍約八百人,我方五百人。經一夜血戰,我軍陣亡十二人,重傷二十三人。敵軍被全數殲滅,首領楊勛已被生擒。”
“貢品與圖紙,完好無損。”
她頓了一下,補充道:“這是陣亡將士的名單,請丞相過目。他們的撫恤,我希望是全軍最高標準的三倍。”
曹操的目光,從名單上移開,落到她那張沾著些許血污,卻依舊平靜的臉上。他點點頭,聲音低沉得可怕:“準。”
他又看向那個被五花大綁,滿臉不甘的楊勛,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帶下去,交給奉孝。孤要知道,他背后,站著誰。”
審訊室,陰暗潮濕。
郭嘉坐在案后,手里把玩著一支毛筆,臉上不見平日的灑脫,只有一片森然。
林鳳兮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
楊勛被綁在刑架上,倒是條漢子,一開始什么都不說。
“骨頭很硬。”郭嘉笑了笑,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我喜歡硬骨頭,因為敲碎的時候,聲音才好聽。”
林鳳兮淡淡開口:“此人眼神倨傲,提及家世時,下意識會挺直脊背。這說明,家族榮譽感是他性格的核心支撐點。用刑對他效果不大,不如從他的驕傲入手。”
郭嘉的目光亮了。他看著林鳳兮,點了點頭,兩人之間有一種無聲的默契。
他走到楊勛面前,輕聲道:“楊勛,冀州清河楊氏的旁支。你父親當年投靠丞相,保全了你們一族在許都的富貴。你覺得,你做下這種事,丞相會怎么對你的家人?”
楊勛臉色一變。
郭嘉繼續用他那獨特的,帶著蠱惑般的聲音說:“謀逆,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你的父親,母親,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妻兒,他們都會因為你,被綁赴市曹,一個一個,在你面前砍下腦袋。清河楊氏,百年清譽,也將毀于一旦,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你閉嘴!”楊勛終于崩潰了,他瘋狂地掙扎起來,雙目赤紅。
林鳳兮在旁邊補充了一句:“根據卷宗,你有一個剛滿三歲的兒子。按照律法,他會被處以宮刑,然后沒為官奴。他的一生,都會在屈辱中度過。”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說!我說!是袁公!是袁公的人聯系的我!”楊勛徹底崩潰,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原來,袁紹的謀士許攸,暗中聯絡了楊勛這些心懷故主的北方士族。他們許諾,只要楊勛能劫走格物院的圖紙,事成之后,袁紹大軍南下,楊家便是頭等功臣。
他們的計劃很周密。劫走圖紙和貢品,然后一把火燒掉驛站,將所有罪責都推到黃河沿岸的匪寇身上,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鳳羽營這塊骨頭這么硬。
當郭嘉將審訊結果,連夜呈報給曹操時。
書房里,曹操聽完匯報,一言不發。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燭火,跳動的火焰,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
許久,他突然笑了。
那笑聲很低,卻讓旁邊的郭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好,好一個袁本初!好一個清河楊氏!”
“砰!”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堅硬的木質桌案,竟被他砸出一道裂痕。
“孤待他們不薄,他們卻吃著孤的米,挖著孤的墻角!”
曹操的胸膛劇烈起伏,那是憤怒。他麾下,竟然藏著這樣一條毒蛇。
但憤怒過后,一股更深的寒意,從他心底升起。
那是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這次林鳳兮失敗了。如果那份記載著煉鋼秘法的圖紙,落到了袁紹手里。如果那些新作物的種子,被袁紹所得。
那意味著,他最大的敵人,將擁有和他一樣,甚至更強的軍事潛力和后勤保障。官渡之戰還沒開打,他就已經輸了一半。
他的霸業,他的未來,差一點就葬送在一個小小的驛站里。
而保住這一切的,是他破格提拔的那個女人,和他親手組建的那支新軍。
“鳳羽營…”曹操口中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他看向郭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決絕:“傳令下去,命許褚、滿寵,徹查此事!凡是與楊勛有過來往的北方士族,一個不漏,全都給孤抓起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丞相,這…會不會牽連太廣,引起動蕩?”郭嘉有些遲疑。
“動蕩?”曹操冷笑一聲,“孤就是要讓他們動蕩!孤要讓所有人都看看,背叛孤,是什么下場!”
一場席卷許都的風暴,就此拉開序幕。
曹操的目光,轉向窗外,林鳳兮所居住的院落方向。
這一次,他眼中不再僅僅是欣賞和占有欲。那里面,多了一種名為“倚重”的東西。
這柄名為“鳳兮”的利劍,比他想象中還要鋒利,還要可靠。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如此重要的利劍,必須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僅是她的才華,還有她的人,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