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過十萬精兵”，這句話的分量太重。它不僅是對林鳳兮和格物院的最高褒獎，更像一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蜜糖，引來了無數窺探的目光。

一夜之間，格物院從一個新奇的匠作機構，變成了決定戰爭走向的戰略要地。許都城內的空氣，因此變得更加詭譎。街頭巷尾的流言，不再是《格物淺談》里的打油詩，而是變成了各種關于“神器”的離奇傳說。

有人說，格物院造出了能看穿城墻的眼睛。也有人說，那沖上夜空的紅光，是能召喚天兵的神火。

林鳳兮對這些傳聞，一概不理。她知道，當一個東西的價值被無限拔高時，它本身的安全，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這天下午，郭嘉那輛熟悉的馬車，停在了鳳兮府門口。他沒有直接去工坊，而是在前廳坐下，讓春禾為他泡了一壺濃茶。

林鳳兮從滿是硝石和機油味道的工坊走出來時，郭嘉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醉意的眼睛，此刻卻清明無比。

“主公讓我來傳個話。”郭嘉放下茶杯，“校事府的人，最近在城里抓了幾個舌頭。都是袁紹那邊派來的探子。”

林鳳兮在旁邊的椅子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水，沒有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審問的結果，不太理想。”郭嘉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都是些外圍的小角色，負責打探些市井消息。但他們都提到了一件事，袁紹那邊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要弄清楚格物院那兩樣‘神器’的底細。”

“意料之中。”林鳳兮的回答，沒有一絲情緒波動。任何一個合格的指揮官，在得知對手擁有技術代差的裝備后，都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問題是，他們的手，可能已經伸進來了。”郭嘉看著她，語氣變得嚴肅，“鳳羽營的訓練場外，抓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家伙。格物院最近新招的工匠和雜役里，校事府也查出有兩個人的戶籍是偽造的。主公的意思是，這件事，由我主導，你來協助。”

林鳳兮明白曹操的用意。校事府是利刃，負責對外。而她，必須成為堅盾，負責對內。格物院和鳳羽營，是她的地盤，里面的每一個人，每一道工序，她最清楚。這種事，交給外人，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我不需要協助。”林鳳兮說，“我自己來查。你的人，在外面配合我就行。”

郭嘉挑眉，隨即笑了。他就喜歡她這股勁。獨立，自信，從不拖泥帶水。

“好。需要什么，隨時開口。”郭嘉站起身，準備離開，“記住，這些人背后，可能有一整條線。別只盯著小魚，把后面的大魚驚跑了。”

送走郭嘉，林鳳兮沒有立刻開始大張旗鼓的排查。她知道，任何突然的動作，都可能讓潛伏的間諜蟄伏起來。

她像往常一樣，巡視工坊，檢查進度，指點技術。只是她的眼睛，記錄著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

她的辦公室里，鋪開的不是圖紙，而是格物院和鳳羽營所有人員的檔案。姓名，籍貫，年齡，入職時間，擔保人，日常崗位，甚至連每個月領取的薪酬數目，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數據不會說謊。”她喃喃自語。

她的手指，點在三個名字上。

第一個，是工坊里一個新來的雜役，名叫王三。此人手腳勤快，不愛說話，但林鳳兮通過觀察發現，他打掃衛生時，在存放鏡片廢料的區域，停留的時間總是比其他地方長。

第二個，是負責伙房采購的管事。查閱賬本后，林鳳兮發現，他最近兩個月的采購支出，明顯高于正常水平，但他報上來的菜單，卻沒有任何變化。多出來的錢，去哪了？

第三個，是鳳羽營的一名伙夫。此人嗜賭，最近卻出手闊綽，還清了之前所有的賭債。一個普通的伙夫，哪來這么多錢？

林鳳兮的分析，從不基于猜測，只基于異常數據。這三個人，在行為和財務上，都出現了無法解釋的異常點。

她將自己的發現，寫在一張紙條上，派人送給了郭嘉。

三天后，一個計劃，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敲定。

這天夜里，林鳳兮故意在工坊發了一通火。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一張畫著復雜圖形的“千里鏡”核心圖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里，嘴里還罵著“這個方案不行，全都是錯的”。

做完這一切，她便“氣沖沖”地離開工坊，回房休息。

那個叫王三的雜役，在所有人都離開后，悄悄潛回工坊。他從廢紙簍里，翻出了那張被揉成一團的圖紙，小心翼翼地撫平，藏進懷里，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暗處一雙眼睛的注視之下。

許都城南，一處偏僻的民宅。

王三將圖紙，交給一個穿著商人服飾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展開圖紙，看到上面精密的結構和標注，眼中露出貪婪的光。

“好，做得好！這東西一到冀州，袁公必有重賞！”

就在他準備將圖紙收起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郭嘉帶著一隊校事府的甲士，堵住了門口。火光下，郭嘉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看著屋里兩個臉色煞白的人。

“兩位，這么晚不睡，是在研究格物之學嗎？正好，我家統領也是此道高手，不如，跟我們回去，好好聊聊？”

幾乎在同一時間，鳳羽營的賭鬼伙夫，在賭場被人按住。而格物院的采購管事，則在他藏匿贓款的床下，被抓了個正著。

審訊連夜進行。

第二天一早，林鳳兮就拿到了郭嘉送來的口供。

那名商人，是袁紹安插在許都的一個情報小組的頭目。王三等人，都是被他用金錢收買的內奸。根據他的交代，校事府順藤摸瓜，一夜之間，端掉了袁紹在許都的三處秘密據點，抓獲細作一十五人。

算是一場不大不小的勝利。

春禾高興地說：“小姐，這下可以安心了。”

林鳳兮看著手里的供詞，卻微微皺起了眉。她將那張作為誘餌的假圖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不對勁。

一切都太順利了。

那個商人頭目，招供得太快，太徹底。被抓的那些細作，級別都太低。他們就像是早就準備好的棄子，被故意推出來，用來平息這次的搜查。

這更像是一場壁虎斷尾，用一條小尾巴，來保護身體。

林鳳兮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平靜的天空。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一條真正的大魚，還潛伏在更深的水下。這條魚，非常狡猾，非常耐心，甚至可能，就藏在曹操的核心圈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