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巖洞的路上,雨水沖刷著血跡,也讓每個人的體溫迅速流失。
那名受傷的隊員在同伴的攙扶下,咬著牙,沒有發(fā)出一聲呻吟。
巖洞內(nèi),依舊是那股潮濕陰冷的熟悉氣味。林鳳兮沒有去管自己濕透的衣物,她直接在那張攤開的油布地圖前跪坐下來,將那名斥候隊長招供的所有信息,用炭筆在旁邊一張空白的紙上,飛快地記錄、歸納。
淳于瓊、許攸的族侄、一千私兵、將領(lǐng)不和……
這些零散的詞語,在林鳳兮的腦中,迅速構(gòu)建起一個新的數(shù)據(jù)模型。她將這些新信息,與之前從冀州流民口中、從那枚玉佩線索后續(xù)驗證中得到的情報,進行交叉比對。
許攸,字子遠。貪財,好功,性情倨傲。
審配,字正南。剛直,護內(nèi),與許攸素來不睦。
最新的情報顯示,就在半個月前,許攸在鄴城的家人,因觸犯法度,被留守的審配毫不留情地盡數(shù)收押。而遠在官渡前線的袁紹,對此事,并未出面調(diào)停。
這說明什么?
袁紹對許攸,已經(jīng)有了不滿。或許是嫌他太過貪婪,或許是忌憚他與曹操的舊交情。而審配的這次發(fā)難,很可能就是得到了袁紹的默許。
一個巨大的裂隙,在林鳳兮的腦海中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
強攻烏巢,無異于以卵擊石。鳳羽營就算再精銳,也不可能在數(shù)萬大軍的圍剿下,炸毀那連綿十里的糧倉。
“數(shù)據(jù)不會說謊。”林鳳兮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興奮,“戰(zhàn)爭,從來不只是戰(zhàn)場上的拼殺。人心的壁壘,遠比營寨的柵欄更容易攻破。”
袁紹的多疑,審配的剛愎,許攸的貪婪與恐懼……這些都是變量。將這些變量以一種特定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就能引發(fā)一場劇烈的鏈式反應(yīng)。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云雀。”林鳳兮頭也不抬地喊道。
一名身材嬌小,手指卻異常纖細修長的女隊員,立刻上前一步,跪坐在她面前。
“在。”
云雀是鳳羽營中的一個異類,她不以格斗見長,卻有一項無人能及的絕技——模仿筆跡。她的父親曾是洛陽小有名氣的畫師,后家道中落,她從小耳濡目染,對筆墨紙硯有著驚人的天賦。
“我需要一封信,許攸的筆跡。”林鳳兮言簡意賅。
云雀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她一路收集來的,各種據(jù)傳是許攸親筆所書的文告拓本。
“統(tǒng)領(lǐng)請說內(nèi)容。”
“不必太詳細,語焉不詳,反而更引人遐想。”林鳳兮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是一顆釘子,“信中,要表露出對袁紹的失望,對自身處境的擔憂。然后,要隱晦地提及,‘孟德之雄才,非本初可比。若得時機,當為內(nèi)應(yīng),獻烏巢以為進身之階’。”
云雀一邊聽,一邊點頭,將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心里。
“寫好后,用火燎掉一角,再用泥水浸泡,做出在緊急情況下被貼身收藏、歷經(jīng)磨難的樣子。”林鳳兮繼續(xù)下令,“田七,你帶一個小組,偽裝成貨郎,立刻潛入鄴城周邊,散布流言。”
“請統(tǒng)領(lǐng)示下。”一名精瘦的隊員出列。
“就說,‘許子遠功高,審正南妒之,使其家人下獄,此乃借主公之刀,剪除異己!’,要讓鄴城的士族和百姓都聽到。”
“諾!”
“其余人,準備信鴿。我要將計劃概要,立刻傳回主公大營。”林鳳兮站起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名隊員,“我們的任務(wù),不是燒毀烏巢。是把一把刀,遞到曹公的手里。”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
“一把,能從內(nèi)部,剖開袁紹心臟的刀。”
……
官渡,曹軍大帳。
郭嘉剛剛喝下一碗滾燙的湯藥,喉嚨里的腥甜才被勉強壓下去。
一只信鴿,帶著冀州的風塵,落在了帳外。
當那份寫在絹布上的密信被送到郭嘉手中,由他親自解讀后,他那總是帶著病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異樣的潮紅。
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好…好一招釜底抽薪,直指人心。”郭嘉用手帕捂住嘴,低聲贊嘆,“鳳兮,你總能給我驚喜。”
他立刻起身,顧不上身體的不適,快步走向曹操的主帳。
他知道,這封信,將徹底改變官渡戰(zhàn)場的走向。
而他,也要開始配合著林鳳兮的節(jié)奏,在曹營這邊,為這場大戲,添上最關(guān)鍵的一把火。
……
袁紹大營,許攸的營帳內(nèi)。
最近幾天,許攸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他發(fā)現(xiàn),那些平日里與他稱兄道弟的將領(lǐng),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他。在議事的大帳里,他一開口,原本熱烈的討論就會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就連主公袁紹,看他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奇怪。那是一種混雜著審視、猜忌和一絲他看不懂的冰冷。
這種感覺,讓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
家人被審配那個混蛋關(guān)進大牢,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現(xiàn)在,又被這種無形的疏遠所包圍,他心中的煩躁和恐懼,正在與日俱增。
這天,他正在帳中來回踱步,一名親信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先生,不好了!外面都在傳……”
“傳什么?!”許攸厲聲喝道。
“傳…傳言說,審配大人之所以對您的家人動手,是、是因為您功高震主,他想借主公的手,除掉您!”
許攸的身體,猛地一僵。
一股寒意,從他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與此同時,在烏巢外圍的一片密林中。
一名鳳羽營發(fā)展的外圍隊員,正扮演著“信使”的角色,被一隊袁軍巡邏兵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他故意跑得跌跌撞撞,將追兵引向一處絕路。
“站住!再跑就放箭了!”巡邏隊的小校大聲呼喝。
那“信使”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還想掙扎著爬起來。
“咻!”
一支箭矢,精準地射中了他的后心。
他向前撲倒,身體抽搐了兩下,便再也沒了動靜。
那名小校得意地走上前,用腳踢了踢尸體,確認其已經(jīng)死透。
“搜搜他身上,看看有什么東西。”
一名士兵上前,在那“信使”懷中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一卷被油布包裹,還沾著泥水和血跡的東西。
小校接過來,解開油布,里面是一封信紙已經(jīng)泛黃破損的信。
當他看清信上那熟悉的筆跡,以及那幾行若隱若現(xiàn)、觸目驚心的字跡時,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這名小校,正是審配安插在淳于瓊軍中的心腹。
“快!此事關(guān)系重大!”他一把將信死死攥在手里,聲音都變了調(diào),“立刻!馬上!跟我去見審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