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聲音，瞬間打破了那份脆弱的溫馨。

他的目光，沉重而銳利，在林鳳兮和郭嘉緊握的雙手上停留了一瞬。

僅僅一瞬。

林鳳兮的手指下意識地一縮，如同被炭火燙到。她沒有抬頭去看曹操的臉，只是動作自然地收回了手，指尖卻還殘留著郭嘉手背的冰涼和自己淚水的滾燙。

郭嘉咳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太正常的紅暈，他看向曹操，嘴角依舊掛著那抹慵懶的笑意：“主公深夜至此，可是烏巢之事有了新的變數？”

他巧妙地將焦點引向了軍國大事。

曹操的視線從郭嘉身上移開，最終定格在林鳳兮身上。她已經站了起來，垂手立在一旁，月光為她清冷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銀邊，看不清表情。

“奉孝的身體要緊，你先好生歇著。”曹操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轉向林鳳兮。

“鳳兮，隨孤來大帳。奇襲烏巢的最終細節，孤要再聽你詳述一遍。”

這句話，是命令。

林鳳兮微微躬身：“是，主公。”

她沒有再看郭嘉一眼，只是跟在曹操身后，兩人一前一后，身影被月光拉長，沒入了營地深處的黑暗之中。

……

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將帳外深沉的夜色徹底隔絕。

這里是整個曹營的心臟，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鐵與血、權謀與野心混合的味道。巨大的沙盤占據了中央位置，上面密密麻麻地插著代表雙方兵力的小旗。墻壁上掛著一張更為詳盡的皮質地圖，刀劍兵器架在角落，閃爍著森冷的光。

帳內，只有曹操一人。

他負手立在地圖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他已經換下那身常服，重新穿上了那件玄色鑲金邊的深衣，頭發用一頂玉冠束起，之前因擔憂郭嘉而顯露的疲憊與憔悴一掃而空。此刻的他，又是那個睥睨天下的亂世梟雄。

林鳳兮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地圖前。

“主公。”

“講。”曹操吐出一個字，言簡意賅。

林鳳兮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她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與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

“鳳羽營三支小隊已于昨夜子時前全部潛伏到位，回報地形與情報無誤。烏巢守將淳于瓊嗜酒，其麾下兵士軍紀渙散。今夜亥時三刻，營中會有例行酒宴。”

她拿起一根細長的竹竿，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

“這是烏巢糧倉的西北角，地勢最高，且靠近干草料堆。根據田七送回的風向數據，今夜子時過后，風向將轉為東南風。在此處點火，火勢將順風蔓延，半個時辰內，便可吞噬整個糧倉。”

“我軍主力如何配合？”曹操問道，目光卻并未完全落在地圖上，而是更多地停留在她專注的側臉上。

燭光下，她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長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那雙總是清澈見底的眼睛，此刻正閃爍著一種名為“專業”的光芒，讓他著迷。

“鳳羽營負責制造混亂與引燃糧草。主公親率的五千精兵，需在火光沖天后，從西側故市渡口強襲。屆時袁軍必然大亂，淳于瓊醉酒未醒，我軍可一戰而下。”

她的分析清晰、精準，每一個環節都經過了嚴密的計算，沒有一絲多余的廢話。

曹操聽完，久久沒有說話。

帳內陷入了沉寂，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林鳳兮以為計劃有何不妥，正待開口詢問，曹操卻忽然轉身。

“來人。”

帳外親衛應聲而入。

“撤下沙盤，上酒。”

親衛的動作很麻利，很快，沉重的沙盤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矮幾和兩只青銅酒爵，以及一壺溫好的濁酒。

帳內的氣氛，瞬間從金戈鐵馬的肅殺，轉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與壓抑。

曹操親自提起酒壺，為兩只酒爵都斟滿了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燈火下蕩漾著微光。

他將其中一只推到林鳳兮面前，眼神灼灼。

“鳳兮。”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帶著一絲醇厚的磁性，敲打在人的心上。

“此番若能大破袁紹，你，當居首功。”

林鳳兮垂眸看著面前的酒爵，沒有說話。她知道，真正的“議事”，現在才開始。

“孤在想，”曹操慢條斯理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該如何賞你，才好？”

他拿起自己的酒爵，卻沒有喝，只是在指間把玩著，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她的臉。

“金銀？宅邸？那些俗物，配不上你。”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驟然增強。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待孤掃平四海，這世間，除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給你。”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卻比任何吶喊都來得震撼。

“或者說，孤希望…你能一直在孤身邊，與孤一同…俯瞰這萬里江山。”

話音未落，他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了桌案上。

那是一枚通體溫潤的白玉佩，上面用古樸的篆文雕刻著一個“曹”字。玉佩的質地極好，在燈火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顯然是常年貼身佩戴之物，上面還帶著他身體的余溫。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攤牌。

林鳳兮的心臟猛地收緊。郭嘉在月下的忠告，言猶在耳。

“他是一頭猛虎，欣賞你的利爪，卻也無時無刻不想著給你套上最華麗的枷鎖。”

眼前的男人，就是那頭猛虎。而這枚玉佩，就是那枷鎖的第一環。

她的腦中，無數數據飛速閃過，計算著拒絕的后果，接受的代價，以及…最優的應對策略。

最終，她緩緩抬起頭，迎上曹操那雙深邃的眼眸。

她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羞澀，也沒有受寵若驚。

她伸出手，拿起那杯酒，而不是那枚玉佩。

她的動作優雅而從容，仿佛這只是一次尋常的戰前會議。

“曹公雄心壯志，鳳兮欽佩。”

她舉起酒爵，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然，袁紹未滅，強敵環伺，此刻言賞，為時尚早。”

她頓了頓，目光清澈而堅定，直視著眼前的梟雄，沒有絲毫退縮。

“鳳兮所愿，并非封賞。只愿此戰，能助曹公一臂之力，早日平定這亂世，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她將“你想要什么”巧妙地替換成了“我的愿望”，將個人的情愛拉回到了家國大義的宏大敘事中。她沒有拒絕他，甚至還表達了崇高的忠誠，卻完美地回避了那個核心問題。

說完，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曹操看著她，眼神變得愈發深沉。他看著她空了的酒杯，又看了看那枚靜靜躺在桌案上的玉佩。

他沒有再逼問。

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是那種可以用權勢和恩賞輕易征服的。

他緩緩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好一個‘還百姓一個太平’。”

他端起自己的酒爵，同樣一飲而盡。

“孤，等著那一天。”

大戰在即，帳內的空氣卻因為這場無聲的交鋒而愈發緊繃。她巧妙地避開了他拋出的枷鎖，但他稱霸天下的野心和占有她的決心，卻已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