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袁軍小校的腳步虛浮,嘴里哼著不成調的鄉野小曲,濃郁的酒氣隔著十幾步遠,就霸道地鉆進了林鳳兮的鼻腔,熏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該死的酒精,真是人類理性最大的敵人。
林鳳兮蹲在巨大的糧山陰影里,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處在一種蓄勢待發的靜止狀態。她沒有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自己就是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那個小校搖搖晃晃,徑直朝著她藏身的這片黑暗走了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解著自己的褲腰帶,嘴里還在含糊不清地嘟囔:“他娘的…淳于將軍只管吃肉,咱們…連尿都得憋著,不行,憋不住了…”
林鳳兮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好家伙。
這是把國家重點戰略物資儲備庫,當成露天公共廁所了?
袁紹軍的紀律,已經拉胯到這種令人發指的程度了嗎?
她身側的陰影里,田七和鐵牛的身形繃得更緊,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兵刃上,眼神里透出詢問。
老板,要不要動手?
林鳳兮緩緩抬起一只手,五指張開,然后輕輕下壓。
這是一個戰術手勢。
——“稍安勿躁,原地待命。”
她不能讓手下人動手。鳳羽營的漢子們出手太重,殺氣也太盛,一刀下去固然干凈利落,但飛濺的血腥味和倒地的悶響,都可能成為不可控的變量。
而她,最討厭的就是不可控的變量。
小校離她只有不到五步了。
他醉眼朦朧,根本沒發現陰影里潛藏的殺機,還在為自己找到這么一個背風的“好地方”而沾沾自喜。
林鳳兮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
就是現在!
她的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無聲地舒展開來。
沒有風聲,沒有衣袂摩擦的聲響。
她整個人從陰影中滑出,腳尖在干硬的土地上交替輕點,沒有帶起一絲塵土。那動作,輕盈、迅捷,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韻律感。
在那個小校即將轉身,面對糧垛解決內急的前一剎那。
林鳳兮到了他的身后。
一只手,閃電般捂住了他的口鼻。手掌的皮膚與他滿是胡茬的下巴摩擦,帶來一陣粗糲的觸感。
小校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驚恐。他下意識地想要掙扎,想要呼喊。
但一切都晚了。
林鳳兮的另一只手,手肘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精準地撞擊在他頸后的某個位置。
延髓。
控制心跳與呼吸的生命中樞。
“唔……”
小校喉嚨里所有即將爆發的驚呼,都被這一記重擊打得粉碎,只發出一聲類似夢囈的悶哼。他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瞬間軟了下來。
林鳳兮順勢一帶,將這癱軟的身體無聲無息地拖進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幾乎在她完成動作的同時,田七和鐵牛如同兩道幽靈,從旁邊的陰影里滑了出來。
田七動作麻利地用麻繩將小校捆了個結結實實,又從懷里掏出一團破布,毫不客氣地塞進了他的嘴里。
鐵牛則警惕地環顧四周,那雙銅鈴般的大眼在夜色里閃著寒光,確保整個過程沒有驚動不遠處篝火旁的任何一個守衛。
整個過程,從林鳳兮出手到危機解除,不超過三個呼吸。
配合默契,行云流水。
林鳳兮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冷靜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那些圍著篝火的袁軍士兵依舊在劃拳嬉鬧,絲毫沒有察覺他們的一個同僚,已經完成了從“站著”到“躺著”的形態轉變。
安全。
她對著隊員們,再次打出一個手勢。
——“繼續作業。”
說完,她轉身回到那座巨大的糧山前,將自己帶來的那個“大家伙”——一個用油布包裹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
她蹲下身,纖細的手指撥開干燥的草料,在糧山底部挖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凹槽。
然后,她從隨身的藥包里取出了兩個小紙包。
一個里面是淡黃色的粉末,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她提純過的“猛火藥”,主要成分是硫磺和硝石。
另一個里面則是黑褐色的顆粒,是“催化石”,一種能夠與猛火藥產生劇烈反應,并大幅提高燃燒溫度的催化劑。
這是她的得意之作,是超越這個時代一千八百年的化學知識結晶。
她沒有將兩者直接混合,而是按照一個特定的比例,分層放置在陶罐之中,中間用一層薄薄的桑皮紙隔開。
這樣能確保在引燃的瞬間,兩者才會充分混合,爆發出最強的燃燒效果。這種火,一旦燒起來,普通的水根本無法澆滅,只會在糧草堆內部越燒越旺,直到把一切都化為灰燼。
她將這個暗藏殺機的陶罐,穩穩地放進了凹槽,又在糧山幾處關鍵的通風口,塞進了幾個小型的引火包。
最后,她牽出幾根浸透了桐油的“火信子”,也就是引線,將其巧妙地隱藏在草料之下,一直延伸到安全距離之外。
多點起爆,確保萬無一失。
數據,永遠是她最忠實的伙伴。
做完這一切,她才緩緩直起身,呼出一口壓在胸口的濁氣。
其余的鳳羽營隊員也陸續潛行回來,紛紛用無聲的手勢報告任務完成。
——“一號點,就位。”
——“二號點,就呈。”
——“油庫,搞定。”
一切準備就緒。
烏巢,這座袁紹引以為傲的糧草基地,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被精心布置好的巨大火藥桶。
只等著她,劃亮那第一根火柴。
林鳳兮眼中閃過一絲釋然,對身后的隊員們做出了最后一個手勢。
——“準備撤離。”
眾人心領神會,開始交替掩護,準備沿著預定的路線,悄無聲息地退出這片死亡之地。
然而,就在這時。
不遠處,烏巢大營最中心,那頂屬于主將淳于瓊的,最為奢華的大帳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緊接著,是一陣女人的嬉笑聲,尖銳而放浪,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將軍,你好壞啊…”
“再喝一碗嘛,將軍…”
林鳳兮準備撤離的腳步,猛地頓住。
她的眉頭瞬間蹙起。
淳于瓊,不是應該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嗎?
這個新的變量,讓她心中警鈴大作。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