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如千萬根鋼針扎入骨髓。阮小楓緊閉雙眼，感覺自己在墜落，又像是被某種粘稠的液體包裹著，緩慢下沉。耳邊充斥著模糊的私語聲，時而像哭泣，時而像笑聲，時而又變成她聽不懂的古老歌謠。
手腕上的紅繩突然收緊，將她拉回現(xiàn)實——如果這還能稱為現(xiàn)實的話。
“小楓，睜開眼睛?！爸荜诺穆曇艉芙?，卻像是隔著一層水傳來，“慢慢來，別害怕。“
阮小楓緩緩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站在棲云居的庭院里，卻又不是她熟悉的那個。這里的天空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暗紅色，沒有太陽，卻有一種詭異的光源照亮一切。宅子本身扭曲變形，某些部分像是被無形的手拉伸或壓縮，窗戶歪斜，屋頂?shù)耐咂圆豢赡艿慕嵌扰帕小?/p>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庭院里的植物全都靜止不動，沒有風(fēng)，卻有一種奇怪的顫動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輕微震動。
“這是...哪里？“阮小楓的聲音在顫抖。
“鏡中世界?！爸荜乓廊痪o握著紅繩的另一端，“或者說，是鏡子里的棲云居?！?/p>
他看起來比平時蒼白，嘴唇幾乎沒了血色，但眼神依然堅定。阮小楓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握著一把銅錢劍，劍身上刻滿了細小的符文。
“那些黑衣人呢？“阮小楓環(huán)顧四周，庭院里只有他們兩人。
“暫時進不來?！爸荜啪璧赜^察著扭曲的宅子，“鏡中世界有自己的規(guī)則，不是誰都能隨意進入的。“
阮小楓低頭看自己的手，皮膚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青白色，像是長期浸泡在水中。她摸向臉頰，觸感冰冷而略微腫脹，仿佛已經(jīng)死了很久。
“別擔心?！爸荜潘坪蹩创┝怂南敕ǎ斑@只是暫時的表象。我們的身體還在外面，現(xiàn)在在這里的是...某種投影?！?/p>
阮小楓突然想起什么：“阮明鏡呢？她在這里嗎？“
話音剛落，庭院里的溫度驟然下降。靜止的植物突然無風(fēng)自動，扭曲的宅子發(fā)出呻吟般的吱呀聲。主樓的大門緩緩打開，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
“她來了?！爸荜诺穆曇艨嚲o，將阮小楓拉到身后，“記住，無論她說什么，都不要完全相信。鏡中世界的規(guī)則與現(xiàn)實不同，這里的真相也是扭曲的?！?/p>
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宅子里飄出，像是陳年的胭脂混合著某種草藥的味道。接著，黑暗中浮現(xiàn)出一個紅色的人影。
阮小楓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子，身形纖細，長發(fā)如瀑垂至腰間。她緩步走來，姿態(tài)優(yōu)雅得近乎不自然，像是被人牽線的木偶。當她走到光線稍亮處時，阮小楓看清了她的臉——與自己有七分相似，但更蒼白，更...不真實。
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瞳孔，整個眼球呈現(xiàn)出一種渾濁的白色，卻又似乎能清楚地“看“到他們。
“小楓?！凹t衣女子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某種金屬質(zhì)感，像是多個聲音同時說話，“你終于來了。“
阮小楓的腿像生了根，無法移動。紅衣女子——阮明鏡，離他們只有五步之遙，停下腳步，微微歪頭，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不記得我了？“她輕聲問，“五歲那年，我們在這里見過面。你當時嚇壞了，一直哭...我唱搖籃曲哄你，記得嗎？“
阮小楓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模糊的畫面閃過——黑暗的地下室，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在唱歌，聲音溫柔卻讓她莫名恐懼...
“你想要什么？“周昱打斷她的回憶，銅錢劍橫在胸前，“為什么要引誘阮家女子？“
阮明鏡轉(zhuǎn)向他，無瞳的眼睛微微瞇起：“周家的孩子？你祖父當年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八淖旖桥で梢粋€不自然的弧度，“可惜他沒得到答案就...“
“住口！“周昱厲聲喝道，“不許提我祖父！“
阮明鏡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卻讓人脊背發(fā)涼：“真像，連生氣的樣子都像?！八蝗幌蚯耙徊剑荜帕⒖汤钚骱笸恕?/p>
“別緊張?！叭蠲麋R停下，“如果我想傷害你們，早就動手了?！八D(zhuǎn)向阮小楓，“我是來幫你的，小楓。幫你解開阮家的詛咒?！?/p>
“什么詛咒？“阮小楓鼓起勇氣問道，“為什么選中我？“
阮明鏡的表情變得哀傷——至少看起來像是哀傷：“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其他阮家女子，要么瘋了，要么死了?！八鹕n白的手，指向宅子，“進來吧，我給你們看真相。“
周昱抓緊阮小楓的手腕：“別去。鏡中宅子是她的領(lǐng)域，進去就難出來了?！?/p>
阮明鏡嘆了口氣：“明月也是這樣，多疑?！八D(zhuǎn)向阮小楓，“你不想知道父母為什么離開棲云居嗎？不想知道為什么你五歲前的記憶一片空白？“
阮小楓的心跳加速。這些問題正是她回到棲云居的原因。
“我們可以在這里說。“她妥協(xié)道。
阮明鏡搖搖頭：“有些事必須親眼所見?！八蝗粔旱吐曇?，“趙家人很快會找到方法進來，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周昱和阮小楓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阮小楓輕輕點頭：“好，但我們不進去太深?！?/p>
阮明鏡露出勝利的微笑，轉(zhuǎn)身走向宅子。她的紅嫁衣在靜止的空氣中紋絲不動，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
踏入主樓的瞬間，阮小楓感到一陣眩暈。里面的空間比外觀看起來大得多，走廊延伸至不可思議的長度，兩側(cè)的房門以不規(guī)則的間隔排列，有些高懸在墻上，有些幾乎貼地。
“小心?！爸荜刨N在她耳邊低語，“這里的空間是扭曲的，別離開我身邊?！?/p>
阮明鏡領(lǐng)著他們穿過迷宮般的走廊，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像是客廳，卻又有所不同。家具都覆蓋著白布，墻上掛著的肖像畫中，人物的臉都被墨水涂黑。
“這是民國三十七年的棲云居?！叭蠲麋R解釋道，“大火災(zāi)前的樣子?！?/p>
她走向一面被黑布遮蓋的落地鏡，掀開一角：“看吧?！?/p>
阮小楓和周昱謹慎地靠近。鏡中浮現(xiàn)的不是他們的倒影，而是一段動態(tài)的畫面——年輕的阮明月和一個穿西裝的男子（想必是周明遠）站在庭院里，神情緊張地說著什么。接著畫面切換，一群黑衣人闖入宅子，四處搜尋...
“趙家人。“周昱咬牙切齒，“他們當年就是這樣闖入的?！?/p>
畫面再次變化，顯示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被藏在衣柜里，透過縫隙驚恐地看著外面。阮小楓的心臟猛地收縮——那是她自己。
“那天發(fā)生了什么？“她聲音嘶啞。
阮明鏡的表情變得復(fù)雜：“趙家人需要阮家血脈來完成儀式。你父母和明月拼死保護你，引發(fā)了火災(zāi)...“畫面切換到熊熊燃燒的宅子，有人影在火中掙扎，“代價慘重?！?/p>
“什么儀式？“阮小楓追問。
阮明鏡剛要回答，整個房間突然劇烈震動，家具翻倒，墻上的畫框紛紛墜落。
“他們進來了！“阮明鏡的聲音變得尖銳，“趙家人找到了入口！“
周昱立刻拉著阮小楓后退：“我們得離開，現(xiàn)在！“
“等等！“阮明鏡攔住他們，“小楓，你母親帶你離開是對的，但有些命運無法逃避?！八蝗簧焓钟|碰阮小楓的額頭，速度快得驚人，“記住，鏡子可以成為橋梁，也可以成為牢籠。關(guān)鍵在于...??！“
一支箭矢突然從黑暗中射出，穿透阮明鏡的肩膀。沒有血流出來，只有黑色的霧氣從傷口處滲出。她痛苦地彎下腰，指向走廊盡頭：“快走！從廚房的鏡子出去！他們不能在那里追你們！“
周昱毫不猶豫地拉著阮小楓就跑。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男人的吼叫聲：“別讓他們跑了！抓住那個女孩！“
走廊像活物般扭曲變形，墻壁時而靠近時而遠離。阮小楓跌跌撞撞地跟著周昱，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前方出現(xiàn)一個岔路，周昱選擇了左邊。
“廚房在那邊？“阮小楓氣喘吁吁地問。
“不知道！“周昱咬牙，“這里的方向全亂了！“
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突然，一個紅衣身影從側(cè)面走廊閃出，擋在追兵面前——是阮明鏡。她張開雙臂，紅嫁衣無風(fēng)自動，黑色的長發(fā)如蛇般舞動。
“走！“她回頭對阮小楓喊道，無瞳的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芒，“我會拖住他們！“
周昱趁機拉著阮小楓拐進另一條走廊。這次他們運氣好，盡頭是一扇半開的門，里面隱約可見廚房的布置。
兩人沖進去，發(fā)現(xiàn)這個鏡中廚房與現(xiàn)實中的幾乎一樣，只是所有金屬器皿都銹蝕得不成樣子，而中央的桌子上，擺著一面橢圓形的梳妝鏡。
“就是那個！“周昱指著鏡子，“跳進去！“
就在他們沖向鏡子的瞬間，廚房的門被猛地撞開。三個黑衣人沖進來，為首的正是趙會長——他看起來比現(xiàn)實中年輕許多，約莫四十歲左右，手持一把古怪的青銅匕首。
“站住！“他厲聲喝道，“你們逃不掉的！“
周昱推著阮小楓向前：“快跳！“
阮小楓閉上眼睛，朝鏡面躍去。熟悉的刺骨寒意再次襲來，下墜感伴隨著耳鳴般的尖嘯。不知過了多久，她重重摔在堅硬的地面上，疼痛讓她立刻意識到——回到現(xiàn)實了。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棲云居的廚房地板上，周昱就在旁邊，正掙扎著爬起來。地下室入口的暗門大開，里面?zhèn)鱽黼s亂的腳步聲和咒罵聲。
“他們還在下面！“周昱壓低聲音，“趁現(xiàn)在，我們得離開宅子！“
阮小楓點頭，兩人躡手躡腳地溜出廚房，穿過客廳，沖出前門。庭院里的景象讓他們同時剎住腳步——至少十個黑衣人分散在庭院各處，像是在把守出口。
“該死！“周昱拉著阮小楓躲到門廊立柱后，“他們派人包圍了宅子。“
阮小楓環(huán)顧四周：“后院圍墻有個缺口，我昨天看到的。我們可以從那里出去?！?/p>
兩人彎腰潛行，借著庭院里茂密灌木的掩護，慢慢向后院移動。就在他們即將到達圍墻時，一個黑衣人突然從側(cè)面轉(zhuǎn)出，與他們撞個正著。
“在這里！“黑衣人大喊，伸手抓向阮小楓。
周昱反應(yīng)極快，一拳擊中對方下巴，趁其踉蹌時拉著阮小楓就跑。缺口就在眼前，兩人奮力翻過圍墻，跌入外面的樹叢中。
黑衣人的喊叫聲從身后傳來，但已經(jīng)有些距離。周昱和阮小楓不敢停留，拼命向山下跑去。山路崎嶇，阮小楓幾次險些摔倒，都被周昱及時拉住。
當他們終于跑到山腳的公路邊時，兩人都已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一輛破舊的摩托車停在不遠處，周昱從口袋里掏出鑰匙。
“你的車？“阮小楓驚訝地問。
“藏在這里以防萬一。“周昱發(fā)動引擎，“上來，我們先回鎮(zhèn)上?！?/p>
摩托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阮小楓緊抱著周昱的腰，心跳仍未平復(fù)。鏡中世界的經(jīng)歷像一場噩夢，卻又真實得可怕。阮明鏡最后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有些命運無法逃避...“
回到旅店，周昱立刻拉上所有窗簾，檢查門窗是否鎖好。阮小楓癱坐在床上，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腕內(nèi)側(cè)多了一道紅色的印記，像是被什么灼燒過的痕跡。
“周昱...“她舉起手腕，“這是什么？“
周昱的表情瞬間凝固：“她標記了你?！八穆曇舫錆M憂慮，“阮明鏡觸碰你的時候留下的?！?/p>
“什么意思？“
“這意味著...“周昱深吸一口氣，“她認定了你是下一個宿主。阮家的詛咒，現(xiàn)在正式落到你身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