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在返回時打給了阿南，語氣中有些歷經(jīng)折磨的疲憊，“查查簡家，”他聲音低沉，“就是老宅隔壁那戶。重點確認他們家是不是有個獨生女。”聽筒里傳來阿南干脆的應答聲，那種經(jīng)年累月培養(yǎng)出的條件反射般的順從。無需多言，只要他開口，阿南就會像精準的機械表針般立即運轉(zhuǎn)起來。
回到學校時，已經(jīng)是傍晚七點了，與其頂著眾人狐疑的眼光回到教室，還不如去看看老爺子。
踏入“萬藜軒”，濃郁卻不刺鼻的千百種藥香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振。
沈南星抬腳剛要進門時，手機提示音響起，掏出來時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是阿南的回復：“查到了，二十年前，簡家住在B棟，簡家確實有個女兒叫簡蘇葉，不過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哥哥叫簡憶安，妹妹叫簡千憶。他們現(xiàn)在都在Y市的星岸大學，其他的暫時無法排查”，說著阿南突然頓了頓，“星，要不要我調(diào)動一下？”
沈南星目光微沉：“算了，這事先別驚動任何人，我來想辦法。”手機一震，那頭回復了兩個字：“好的。”
收起手機，沈南星推門而入，聲音帶著雀躍：“爺爺，我可想您的金駿眉茶盞啦！”
阿姨立刻遞上他的專屬拖鞋。客廳里，爺爺拄著雕龍拐杖，聞聲笑開了花，白須都跟著微顫：“哎喲，是我的乖孫小南星！可把爺爺想壞嘍！”
沈南星快步上前扶住滿頭銀發(fā)的爺爺，順勢把自己陷進柔軟的真皮沙發(fā)里，眨眨眼：“爺爺，我可聽說啦，今年的金駿眉新茶，家里都收了好幾盒呢！”
“哈！你小子！”爺爺用拐杖虛點他，佯裝嗔怪，“一來就惦記我的好茶！”
“哪有！”沈南星拖長了調(diào)子，親昵地靠過去，“我惦記的，可是爺爺您呀！”
沈南星依偎著爺爺，像只饜足的貓。爺爺布滿歲月痕跡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渾濁卻依舊清明的眼底，笑意漸漸沉淀，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惦記爺爺好，惦記爺爺?shù)暮貌瑁茫 睜敔斃事曅χD(zhuǎn)頭對候在一旁的阿姨吩咐，“阿芬，去把那套定窯的白瓷茶具拿來，就用新到的金駿眉，給我乖孫好好泡一壺！”
“哎，好嘞！”阿姨應聲去了。
客廳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落地鐘鐘擺規(guī)律的輕響。沈南星放松地靠在沙發(fā)里，鼻尖似乎已經(jīng)嗅到了那新茶清冽馥郁的蘭花香。爺爺卻慢悠悠地端起自己面前那盞溫著的舊茶盞，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沈南星臉上，像是隨口閑聊：
“小南星啊，最近……學校那邊，還順心嗎？沒遇上什么……為難的事吧？”
沈南星心頭猛地一跳，剛才在門外處理短信時那沉凝的感覺瞬間回籠。他面上笑容不變，甚至帶上了幾分年輕人特有的漫不經(jīng)心：“爺爺，您還不了解您孫子嘛？再難的事，到我這兒那都不是事兒！放心，穩(wěn)著呢。”他刻意加重了語氣，像是在說服爺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爺爺沒立刻接話，只是又啜了口茶，蒼老的手指摩挲著光滑溫潤的盞壁，眼神透過裊裊上升的熱氣，仿佛要看進沈南星的心里去。那目光并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厚重感。
“順心就好。”爺爺?shù)穆曇羝骄彛瑤е唤z悠長的意味，“就你一個人嗎，阿南呢？”
沈南星不自覺地坐直了些，視線隨著爺爺?shù)钠坡浒⒁潭酥哪翘赚摪兹缬竦亩ǜG茶具上，“阿南在學校呢爺爺，我恰巧路過，就沒叫上他。”
爺爺頓了頓，臉上堆滿了慈祥的笑容：“你啊，才報道第一天我就聽說曠課了，下午南邊的小陳給我例行匯報時，他說你去了堂口待了好半天呢，是有什么事嗎？”
沈南星垂眸回想著白天的莽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fā)邊緣，“哦……沒什么事，只是……去取了件東西，耽擱了點時間。”他的聲音輕得像是飄在茶煙里。
“以后可不許這樣了哦，今天我就當是你情有可原吧”，爺爺說著向前遞來一杯嶄新茶盞：“來來來，茶來了！嘗嘗今年的頭采，看看爺爺?shù)钠肺锻瞬搅藳]有！”
沈南星接過茶盞的指尖輕輕一顫，幾滴溫熱的茶湯濺落在古樸的木幾上，留下深色的圓點。他下意識地用指腹去抹，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爺爺您消息可真靈通，”他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更輕松些，甚至帶上一點俏皮，“這才第一天，您就盯上我的考勤啦？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耽誤不了功課。”
爺爺?shù)哪抗饩従弿乃潦貌铦n的手上移開，落回他強作鎮(zhèn)定的臉上。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深邃而平靜，像一潭沉靜的古井，清晰地映出他努力掩飾的不安。他沒有追問考勤的事，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溫涼的茶，啜飲了一口，喉結(jié)微微滾動。
沈南星強壓下心頭的慌亂，“嗯…香，真香！”他夸張地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啜飲一口。滾燙的茶湯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灼熱感：“頭采果然不一樣，鮮爽甘醇，回甘悠長，爺爺?shù)钠肺叮瑥膩矶际沁@個！”他豎起大拇指，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輕快自然。
爺爺看著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慈祥寬厚的笑容，眼神卻像探照燈般，將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捕捉在眼底。“喜歡就好，喜歡就好。”爺爺慢悠悠地說，手指依舊摩挲著自己的舊茶盞，“這人啊，有時候就像這茶。看著清亮透底，聞著香氣撲鼻，可真要品出個中滋味，得靜下心來，慢慢咂摸。急不得，也……錯不得。”
“爺爺說得是，我……明白了！”手機突然傳來簡訊，沈南星眉頭一皺，指尖在屏幕上飛快掃過，隨即斂去眼中微瀾，起身執(zhí)起紫砂壺，動作行云流水地為爺爺續(xù)上一盞新茶。澄澈的茶湯注入白瓷杯中，香氣氤氳。“爺爺，學校催我回去了，晚了該熄燈了。”他語氣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異樣。
沈老爺子眼皮微抬，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并未追問那突兀的簡訊內(nèi)容，只是端起那盞新茶，輕輕吹了口氣，慢悠悠呷了一口。茶室的燭光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
“嗯，”老爺子終于應了一聲，放下茶杯，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去吧，學業(yè)要緊。路上……當心些。”他頓了頓，目光掠過沈南星看似平靜卻微微繃緊的肩線，仿佛洞悉了什么，卻又點到為止，只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記住爺爺方才的話，凡事……多思量，莫要莽撞。”
沈南星恭敬地躬身行禮：“孫兒謹記。”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快步離去，背影融入庭院漸深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