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實驗室里只剩下了他們?nèi)齻€,沈南星仔細環(huán)顧一周,發(fā)現(xiàn)這里還挺空曠的,就像是地下停車場,或許是因為沒有打開全部燈光,他只在黑暗中隱約看了個大概,而三個人面前擺著兩臺鈦鋼材質(zhì)的手術(shù)臺,現(xiàn)在放著顧嶼的父親和母親,要說成尸檢臺也許才更準確一些。
肖叔靠近顧嶼父親的那一臺,我則順勢貼近身邊的棱面,顧嶼的眼睛停留在他母親那讓人心顫的傷口上。聽醫(yī)生說,這是一個被車玻璃刺穿的傷痕,尖銳的碎片生生插穿了他母親纖細的脖頸,雖然經(jīng)過專業(yè)的清理和縫合,但刺穿軌跡依然觸目驚心。他把母親的手放在尸體身側(cè),緩緩開口:“就從我八歲那年說起吧!”
八歲那年真是個好運年:我們不僅搬進了爸媽裝修了六年的新家,父親也被提了職位,哥哥和妹妹都實現(xiàn)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愿望:哥哥得到了他六歲時想要的話本;妹妹的愿望很簡單,就只是想要一間只屬于自己的房間,爸媽把房間布置成了公主的城堡模樣,打開門那一瞬間,年僅三歲的妹妹比得到世界著名糖果還要開心;而我,則是得到了我一直青睞的漫畫大全。
說到這,他抬眸瞥了一眼父親旁邊的肖叔,肖叔則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小嶼,都是肖叔的錯,要不是……”顧嶼打斷他“不,肖叔,那天您能來,我們?nèi)叶己芨兄x您。”他視線重新回到父親身上,繼續(xù)說著“但福禍相依,隨著好運的結(jié)束,也迎來了重大的家庭變故。”
父親曾是一名法醫(yī),當年從圣靈堡畢業(yè)后被中城警署的局長“方玉韜”叔叔直接聘為了尸檢部的高級特助,經(jīng)過三年夜以繼日的進修與實干,父親終于晉升為部門負責人。這期間他與肖叔一起合作偵破了許多棘手的案件,在哥哥出世的第二年,他們遇到了一個困局。
這個燙手山芋在他們手里輾轉(zhuǎn)了七年之久,終于在父親的新發(fā)現(xiàn)下將兇手繩之以法。那是哥哥生日前一周。
當晚下著暴雨,父親在接到母親電話后就準備下班。從警署到家的途中有一段特別陰森的路程,平時父親都是直接開車回去,那晚卻因為暴雨被迫把車停在了暑里。
而歸家心切的父親選擇了一條比這環(huán)境還要糟糕的近路。暴雨像無數(shù)條鞭子抽打著地面,激起的水霧彌漫在狹窄的道路上,將本就昏黃的路燈光芒吞噬得只剩下模糊、搖曳的光暈。豆大的雨點砸在父親陳舊的雨衣上,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雨水順著帽檐流下,模糊著他的視線。腳下坑洼不平的路面積了渾濁的雨水,每一步都深一腳淺一腳,冰冷刺骨。
這條近路會穿過一片待拆遷的老城區(qū),兩旁都是廢棄的倉庫和低矮、黑洞洞的舊樓,在暴雨的沖刷下更顯破敗猙獰,就像一具沉默巨獸的殘骸。
平日里,就連白天走都讓人覺得壓抑,此刻在狂風驟雨的深夜,更是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包圍——除了雨聲,世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氣。
父親加快了腳步,手不由自主地探進雨衣內(nèi)袋,那里有他習慣攜帶的警用配槍。多年的法醫(yī)生涯和與肖叔搭檔處理過的無數(shù)兇案現(xiàn)場,讓他對危險有著近乎本能的直覺。今晚,這種直覺像冰冷的蛇一樣纏繞著他的脊椎。
七年懸案告破,兇手落網(wǎng),這本該是卸下重擔的時刻。但父親深知,這種積壓了七年怨毒的案件,塵埃落定之時,往往也潛藏著最深的惡意。
他腦海中閃過卷宗里那些血腥的照片,兇手那雙在審訊室里看似平靜卻深不見底的眼睛……那張臉,在這樣一個暴虐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突然,一陣尖銳的、不同于風雨聲的異響刺破了雨幕!
是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短促,就在前方拐角處的陰影里!
父親猛地停住腳步,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他迅速側(cè)身,背靠在一堵濕漉漉、布滿苔蘚的磚墻上,冰冷的觸感透過雨衣傳來。他屏住呼吸,右手緊緊握住了槍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混合著一種冰冷的緊張感。
前方的黑暗濃得化不開。拐角處,一個巨大廢棄集裝箱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剛才那聲音……是意外?是野貓野狗?還是……
他瞇起眼,努力穿透雨簾和黑暗。就在這時,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天幕!
瞬間,天地被照得亮如白晝!
就在那道轉(zhuǎn)瞬即逝的強光中,父親清晰地看到
在廢棄集裝箱的陰影邊緣,赫然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人影!
那人影一動不動,像一尊融于黑暗的雕塑。寬大的雨帽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閃電的光照亮了雨衣下擺滴落的渾濁水珠,也照亮了那人垂在身側(cè)的一只手——那只手里,似乎緊緊攥著某種長條狀的、反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東西!
不是棍棒……那形狀,更像是……一把刀?或者……撬棍?
恐懼和警覺瞬間炸開!父親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對方是沖他來的!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絕不可能是巧合!是兇手的同伙?還是那個被他們送進監(jiān)獄的惡魔,竟有辦法逃了出來,并精準地在這里等他?!
父親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他像一尊石像般緊貼著墻壁,最大限度地利用墻體和黑暗掩護自己。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的臉,模糊了視線,但他死死盯著那個陰影中的輪廓。閃電過后,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那個雨衣人影再次融入濃墨般的夜色,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但父親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在前方不到二十米的黑暗中,如同潛伏的毒蛇,等待著致命的一擊。寂靜重新籠罩,只剩下震耳欲聾的雨聲。這雨聲不再是背景,而像是一面巨大的鼓,敲擊著父親緊繃的神經(jīng),也掩蓋了對方可能發(fā)出的任何細微聲響。
他該怎么辦?后退?繞路?還是……
就在父親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權(quán)衡著每一個可能致命的選項時,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個黑暗中的影子,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不是前進,也不是后退。更像是一種調(diào)整姿態(tài),一種……準備撲擊前的蓄力!
父親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他握著槍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冰冷的金屬觸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實”。他緩緩地、無聲地將槍從雨衣內(nèi)袋中抽出,冰冷的槍身瞬間被雨水打濕。雨水順著槍管流下,滴落在地面的積水中,發(fā)出幾乎被暴雨淹沒的微弱聲響。
他深吸了一口濕冷、帶著鐵銹和泥土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多年的尸檢臺和解剖刀沒有讓他麻木,反而讓他對生命和死亡有了更深沉的敬畏。他見過太多因為瞬間疏忽而終結(jié)的生命。此刻,他能清晰地嗅到空氣中彌漫的,不僅僅是雨水的潮濕,還有一種冰冷的、屬于狩獵者的……殺意。
肖叔常說,在生死一線間,法醫(yī)的冷靜往往比刑警的勇猛更致命。
父親的眼神在暴雨中銳利起來,像手術(shù)刀劃開皮肉前的鋒芒。他微微調(diào)整了握槍的姿勢,槍口無聲地抬起,指向那片吞噬了人影的、深不可測的黑暗。
暴雨如注,將他與世界隔絕。這條陰森的小路,成了他與那個未知威脅之間唯一的角斗場。他不能退,也無路可退。下一個瞬間,是閃電再次照亮真相?還是黑暗徹底吞噬一切?
父親繃緊了全身的神經(jīng),等待著。雨,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