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靈是我二姑。

小時候我們沒什么接觸，從我記事起她就在大城市生活了，她是爺爺奶奶故事里的人物，是他們在村里炫耀的資本，培養出三個大學生的我的祖父母實在是太有福氣了，全村羨慕。

盛夏蟬鳴，爺爺奶奶的院子里一半青磚一半田圃，種了好多棵樹，一棵一人臂膊粗的香椿樹，幾棵楊樹，幾棵桑樹，遮天蔽日，院子里很是涼快。祖母喜歡睡午覺，我卻極其憎惡午覺，實在想不通世界上為什么要有午覺這樣的行為，窗外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藏在樹蔭里的知了像是聽了誰的指揮，一輪又一輪合唱，或長或短齊鳴，間或還有獨唱，無法入睡的小孩手里攥著一把狗尾巴草晃來晃去，憂愁著如何才能打發這無聊的時間。于是就用狗尾巴草輕撫奶奶的臉頰：“奶奶，陪我玩嘛！”被撓癢的奶奶睜開眼皮，看到我，一般就把我拉回她身邊摟住我：“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晚上奶奶陪你逮知了猴。”我掙扎著從她粗重的手臂中鉆出來生氣地喊道：“奶奶，我睡不著！”奶奶睡眼惺忪：“徐葉，就讓我再睡會兒，你先自己玩一會兒。”說完翻個身，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

在那個小院子里我度過了好多百無聊賴地午后，在奶奶無數個熟睡中，我要么在數桑樹葉子，要么在北屋側邊的露天小雜物堆里探寶，找到一個混在黃土堆里的漂亮酒瓶能樂好久。在這個雜物堆里，還有不常用的砂鍋和銅火鍋，我曾經見爺爺奶奶用砂鍋煎中藥服用，彼時實在不認識銅火鍋，只好奇這玩意兒是干什么用的，直到多年以后我到汾城上學，才終于知道銅火鍋的用處。等到我實在無聊，又一次來到奶奶身邊，睡飽了的奶奶才會和我聊天。

我的奶奶是個講故事的高手，還是村里的剪紙高手，但她尤其喜歡打牌。在年幼的記憶里，無數次在奶奶打牌的主家院子里玩耍嬉戲，無數次在奶奶的牌桌邊睡著，等不到奶奶打完牌帶我回家的記憶尤其多，長大以后我厭惡任何類型打牌，大概就是源自這段經歷。但我還是很愛奶奶，很喜歡和她在一起，她脾氣暴躁卻又熱絡友好，在被父母拋棄的歲月里，奶奶溫暖的擁抱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喜歡夜里躺在她身邊聽她講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還有爸爸和姑姑們小時候的成長故事。

在一個夏日的午后，我躺在奶奶身邊，準備午睡，忽然聽到鳥叫“布谷、布谷……”我問奶奶：“這是什么鳥在叫？”奶奶說：“這是布谷鳥。布谷鳥可有故事了……”

麥子黃的時候，布谷鳥就來了，夏日午睡，蟬鳴合奏中，總會混有布谷、布谷……”聲。這種鳥兒怎么來的呢？奶奶說她在找她的小姑子呢，所以叫“姑姑，姑姑……”

從前有一個老太太，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兒媳婦，她想把兒媳婦趕出家門，就想了一個壞主意，讓媳婦和自己的閨女分別帶一包干糧去種芝麻。老太太把一包炒熟的芝麻種子給了兒媳婦，而把一包生的芝麻種子給了閨女，對她們說道：“你們倆都去南坡種芝麻，誰種得好，出苗快，就回來，誰種得不好，出不了苗兒，門兒都不許進。”姑嫂兩人拿著芝麻種子來到了南坡，小姑子見嫂子芝麻籽油光發亮，便對嫂子說:“你的芝麻種子看起來比我的好，咱倆的不一樣。”嫂子心眼兒實在，就把自己的芝麻種子換給小姑子。

過了幾天，嫂子種的芝麻都出苗了，可小姑子種的一顆苗兒也沒有出，按照老太太說的，兒媳婦就先回家了。老太太見兒媳婦回來了，閨女沒有回來，很奇怪地問:“你妹妹呢？”兒媳婦就把小姑和自己換種子的事情給老太太說了。老太太一看沒害了兒媳婦，卻把閨女給害了，可氣壞了。對兒媳婦連打帶罵，逼著媳婦兒去把小姑給找回來。

媳婦沒辦法，帶在身上的傷去找小姑，到了種麻籽的地方，哪里還有小姑的身影?找不到小姑媳婦兒也不敢回家，就山前山后的哭著喊，“姑姑，姑姑……”后來可憐的媳婦兒變成了一種鳥，就是現在的布谷鳥。這種鳥在天上飛時，總是帶著長長的哭腔叫喚，叫得叫人心酸、掉淚……

2017年夏日，汾城，這座汾河之南的小城，有著輝煌的歷史，在祖國大地上實在算是一個寧謐可愛的所在，我在這里安了家，與丈夫結婚8年，兒子5歲，我們夫妻有穩定的工作，孩子有公婆幫忙照顧，收入不高，但生活安穩、家庭和睦，與親生父母幾乎毫無聯系，我非常滿意自己的生活。

7月3日清晨，徐靈給我打電話：“徐葉，我明天到汾城出差，你有空嗎？咱們見個面。”我很快樂地回答：“好的呀！”

二姑徐靈是我爸的妹妹，也是我成長路上的精神導師和人生引路人，我對她無比感激也無比信任。這時離我研究生畢業已有6年，離我高中畢業已有17年，我們斷了書信聯系也有17年了。這中間偶爾有電話聯系，在爺爺奶奶的葬禮上見過之后，我們幾乎斷了聯系。聽到她要來我的城市的消息，內心還是很激動的。不知怎地，我似乎斷親好久了，忽然此時覺得我需要血緣親人的關心和聯絡，這種潛在的情感需求忽然激發出來，都嚇了我自己一跳。

我按耐住雀躍的心情，跟老公匯報了徐靈的行程，欣然準備接待。她說不需要住我家里，但是會到我家拜訪，我倒也沒有特別反對，家里的居住條件畢竟有限，我們一家五口，確實不適合接待她過夜。我的公公婆婆都是極隨和的人，聽說我的姑姑要來，也積極準備食材，打算好好招待她。我兒子問：“媽媽，你的姑姑要來了呀！”我說：“是的呀，我的姑姑，你的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