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陰濕的地牢里遍布灰塵與鼠蟲,地牢的角落落滿蛛網,不見一點亮色。
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鐵鏈碰撞,橙黃的燭光若隱若現,隨后是獄卒的說話聲。
“大哥,這日子還有多久是個頭啊。”
領頭的獄卒用手肘用力的撞擊了一下說話的獄卒,低聲暗罵道。
“閉嘴吧你!快些干完快些出去!”
一聲悶響,緊接著是一陣哐當聲,裝著半塊白面饅頭的碗被丟到地上,燭光逐漸黯淡,牢獄陷入漆黑一片。
一旁不起眼的角落,一位穿著骯臟囚服的年輕人無力的靠在墻角,發絲垂下,凌亂不堪。
原本已然寂靜的地牢卻突然響起不大不小的動靜,年輕人聞聲抬起了低垂的眼,頭微微側轉,注意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只見燭光在他牢房前停下,許久沒有動靜,年輕人不禁疑惑,抬起頭看向燭光方向,牢房前站著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女子,女子一動不動的站在牢房前,凝視著落魄的獄中之人。
年輕人的視線從女子身上落到地上的白面饅頭,他不理會面前的女子,起身走到碗邊,彎下身拾取這為數不多的食物。
背上血紅的傷痕尤顯突兀,他身子一軟,作勢就要向前摔去。
下墜的身體忽地止住,被人穩穩的扶住手臂,女子纖細的手卻有力的抓著年輕人,微弱的燭光穿過鐵欄桿,條條光影照映在他的臉上。
女子垂眸盯著他,他也抬頭看著女子,四目相對間,他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
女子膚白貌美,有著一雙靈動嫵媚的桃花眼,眼角尖細,飽滿的臥蠶上有著一顆清晰的黑痣,鼻子高挺,流暢緊致的鵝蛋臉型。
見眼前之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尹弦知不屑的輕笑了聲。
“小公子,可看夠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周清厭別過眼,站起身后退了幾步,不再理會眼前的陌生女子。
這謹慎的樣子使尹弦知嘴角勾出一個淡淡的笑,徑直走到鐵鏈邊,用鑰匙將鎖打開扔到一邊。
“還沒在這獄中待夠嗎?跟我走。”
見周清厭不為所動,尹弦知輕皺了皺眉,可這抹不耐煩只留了一瞬便恢復了正常神色。
她直接推開鐵門,走到周清厭身前,不管不顧的拽住他的手腕。
“嘶——”
周清厭吃痛出聲。
正欲走的尹弦知聞聲一愣,頓住了腳。
她背著身站了幾秒,從腰間拿出一瓶翠綠色的琉璃瓶,轉身拉開周清厭的衣袖,打開琉璃瓶安靜的上藥。
周清厭警惕的看著她,女子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專注又溫柔。
手腕之上的肌膚突然被緊緊握住,他錯愕的抬頭看向她,卻瞧見她滿臉得意的轉過身拉著周清厭大步往外走。
周清厭的眼神落到她抓著的手,那一塊是恰好沒傷的部分。
他看向女子的眼神變了變。
牢獄外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葉影被撕碎,斑駁的散落在地上。
刺眼的陽光使他睜不開眼,眼睛半瞇著,手懸在頭頂半掩著陽光。
走在前面的尹弦知走路的步子忽地停住,連頭都沒回一個,招呼不遠處站著的小廝拿來一把紙傘。
眼皮緊閉的周清厭感覺到眼前的陽光弱了幾分,眼睛漸漸適應,睜開眼只見尹弦知側著身舉著一把鵝黃色的紙傘,紙傘上依稀掛著幾串珠子,反射著光芒。
尹弦知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廝,小廝接過傘,安分的撐著。尹弦知走在前頭,身邊跟著一位妙齡少女,少女遞給小廝一件外衣,小廝輕點了下頭,為周清厭穿上。
“姐姐,這人這么柔弱,真能助姐姐嗎?”
萱桐輕蔑的掃了眼身后的人,輕聲說道。
尹弦知露出一抹淡笑,頗有興致的挑起眉毛。
“你以為我會來撈一個無用之人嗎?”
她在萬千人海中選他為謀士,怎么可能毫無把握。
“姐姐說的是,我信姐姐。”
尹弦知寵溺的刮了刮萱桐的鼻子。
傘下的周清厭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眼眸低垂,翻涌著不明情緒。
一路上馬車平緩前行,最終停在了一座高聳的建筑前,建筑四面有窗,屋檐下掛著貝殼風鈴,綠柳周垂,富麗堂皇。
正前方掛著一塊朱漆色的牌匾,牌匾上赫然刻著逐花閣三個字。
這樓是名為逐花,還是花閣?
花閣可不是什么正經地方,周清厭希望是前者,尹弦知看出了眼前人的顧慮,打趣道。
“小公子,我這可是正經店。”
說完便領著人進了逐花閣,里面歌舞升平,四周掛滿鵝黃色和粉紅色的綢帶,每根柱子旁都掛著亮晶晶的琉璃珠,偌大的場地中間有著一個似蓮花般的淡粉色戲臺,晶瑩剔透,閃爍著碎光。
萱桐行了一個退禮,帶著下人先一步退下了,周清厭跟在尹弦知身側,兩人在一個隱蔽的屏風后席地而坐,周清厭打量著四周,尹弦知不慌不忙的倒著酒。
“你到底是誰。”
許久沒開口的周清厭終于忍不住詢問,尹弦知得逞的笑著,將杯中的梨桂酒一飲而盡,接著又續上了一杯。
正要端起酒杯的手猛的被人摁住,力道很大,若非常年習武,怎么可能摁的住她。
她的笑淡了下來,看向周清厭的眼神變的饒有興致,且帶著幾分探究,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
隨后露出一個甜美明媚的笑,說話間盡顯歡愉。
“我就說沒選錯人。”
周清厭愣住,手的力道不禁減了幾分。
尹弦知故作吃痛,皺著眉輕輕轉著自己的手腕,看似是想抽離出來。
“小公子,你按痛我了。”
周清厭將手收了回去。,再次重復道。
“你是誰?什么目的?”
她又飲了一杯酒,嘴角掛著笑。
“我是誰,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周小公子。”
聞言,周清厭頓感如臨大敵,謹慎的盯著尹弦知,眼神狠的似要將尹弦知撕碎一般。
太聰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開個玩笑公子你還當真,那我要考慮考慮另擇了。”
“如你所見,我是這逐花閣之人。”
周清厭桌底握著銀針的手暗暗將銀針收了回去,表面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聽著尹弦知說話。
“逐花閣主的名號,公子當真未曾聽過嗎。”
她的語氣篤定,眼神頗有探究之意,唇角上揚,卻是皮笑肉不笑。
周清厭手已經搭上了腰間的匕首刀柄,對面的女人握住酒杯的手更加用力。
氣氛詭異緊張,琉璃掛珠突兀的響了起來。
年輕姑娘站在屏風后,戴著青綠色面紗,恭敬的行了個禮,笑眼盈盈的跟尹弦知說道。
“姐姐,晚膳已備齊,可要用膳?”
雖隔著屏風,可周清厭還是清楚的感受到了來人的威脅殺意,他尚且未摸清眼前人的實力,眼下的局面對他百害而無一利。
他緩緩松開握著刀柄的手,裝若無事發生的樣子端坐著。
“好,這就來。”
尹弦知笑了笑,余光將周清厭的動作收入眼底,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蒙著面紗的女子未動分毫,而是偏過頭靜靜的凝視了周清厭片刻,才輕聲提醒道。
“公子,不吃嗎?”
還未等他回答,女子直接轉身走了。
正堂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是一陣刺耳的破碎聲,綢帶飄動,帶動尹弦知的發絲,發絲劃過她的鼻尖,她猛的停下腳步,從樓梯往下望。
“你們這叫花閣,不就是干這個的嗎?裝什么貞潔烈女昂?”
一身酒氣的大高個舉著一壺酒,桀驁不馴的坐在桌上,四周恍若無事發生,時而投來幾道看戲的視線,大高個對面站著一位身著一襲紅衣的女子,女子單手捂著臉,隱隱滲出血跡。
見女子不動,大高個上手就要去拽紅衣女子,剛伸直的手臂突然被重力壓了下去,傳來一陣疼痛。
尹弦知游龍點水般從原懸著手臂的地方騰空而起,裙擺在空中轉圈,最后輕盈的落在不遠處的朱漆色圍欄上。
她肆意而坐,單腳架在圍欄上,一只手搭在膝蓋上,百無聊賴的玩著飄逸的發帶。
回過神來的大高個一臉怨氣的看著尹弦知,痛罵道。
“你你你你敢踩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尹弦知輕蔑的看向他,淡然回道。
“不好意思啊這位客人,我正巧在練輕功呢,看見你手抬起來,我以為是給我借力的呢,原來不是嗎?”
語氣里頗帶著些許得意與譏諷,氣的大高個臉色青紫,氣憤的揮著衣袖走了。
尹弦知立馬從圍欄上下來,快步走到楊梓微身邊,心疼的將手覆蓋在她捂著臉的手背上。
“還疼嗎?那畜生怎傷的你?”
楊梓微搖了搖頭。
“姐姐,我不想給你惹麻煩。”
尹弦知眼中泛起漣漪。
“我從來不覺得你們給我帶來的是麻煩。”
她柔聲叮囑楊梓微一定要用最好的藥,楊梓微乖巧的點了點頭,退下了。
安撫好四周的客人后,她才安下心來準備上樓看看楊梓微。
在樓梯處,她被周清厭攔下。
“既然這名字如此煩人,為何不改了呢。”
她從容笑道。
“這好像,不干公子的事。”
她欲走,被周清厭一把拉住。
“你不說清楚,這晚膳怕是要涼了。”
尹弦知不耐煩的看向周清厭,只見他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眼里也看不出任何復雜的情緒。
倒真像是個不問世事的恣意少年。
她垂眸,止住腳步。
“難道有人欲摘花,我便不在此種花了嗎?”
“欲摘之人,縱我種花在何處,他亦會摘。”
周清厭明顯的看見了尹弦知眼底的厭惡,尹弦知停頓了片刻,才抬眸盯著周清厭的眼睛。
“不是嗎?”
他看見了,她眼底的野心。
...
回到房間后,尹弦知脫了衣坐進了浴桶里,屏風外站著先前的面紗女子——容虞。
容虞背對著屏風,臉上已經摘去了面紗,那張臉可謂傾國傾城,絕世容顏。
“姐姐,你這樣毫不偽裝,他怕是要看出來的。”
尹弦知的手玩著水上漂浮的花瓣。
“寶劍,不該藏起鋒芒。”
“況且,人有百態,他看出來又如何。”
“姐姐,我今日見他,方知姐姐之計。”
尹弦知笑出了聲。
“不然怎說,知我者,必為容虞也。”
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