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生活》第一章（上）

辦公室的燈光在深夜依然明亮，程遠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電腦屏幕上的時間顯示23:47。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加班到接近午夜了，而明天早上九點還有一個重要的客戶提案需要最終確認。

“程總，這份市場分析報告還需要再修改一下嗎？“實習生助理小秦怯生生地站在辦公室門口，手里拿著一疊文件。

程遠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勉強擠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放這兒吧，我再看看“

等辦公室終于只剩下他一個人，程遠癱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三十三歲的廣告公司創意總監，年薪百萬，在CBD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連續三年的高強度工作已經讓他的身體發出了警告信號：失眠、胃痛、時不時的頭暈，還有上周體檢報告上那個刺眼的“輕度焦慮癥“診斷。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妻子發來的消息：“又加班？女兒今天問爸爸什么時候

能回家陪她拼拼圖。“

程遠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打開手機相冊，翻看上周日陪五歲女兒去公園的照片——那是他近一個月來唯一完整休息的一天。照片里的女孩笑容燦爛，而他站在旁邊，眼下是明顯的青黑色，嘴角上揚的弧度勉強得像是用膠水粘上去的。

“再堅持一下，等這個季度過去就好了?！斑@是他對自己最常用的自我安慰。

處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已是凌晨一點。程遠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公寓電梯時，整棟大樓安靜得能聽見電梯運行的嗡嗡聲。輸入密碼開門，客廳里只留了一盞小夜燈，妻子和女兒早已入睡。

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程遠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身體已經疲憊到極點，大腦卻像失控的機器，不停地回放著明天提案的細節、未完成的KPI、等待審批的預算報告...

他拿起手機，機械地刷著社交媒體，各種工作群里的消息還在不斷彈出。就在他準備放棄睡覺的念頭時，一個名為“心靈小憩“的視頻號吸引了他的注意。

視頻封面是一片晨霧中的竹林，配文簡單卻莫名觸動他：“嘿，焦慮的人啊，如果你沒有辦法放下手中的工作，沒有辦法放下你肩上的責任，那么多多關注我的視頻號，感受最初的生活吧。“

程遠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

畫面中是清晨的湖邊，鏡頭緩緩掠過沾滿露珠的草地，遠處有幾只早起的野鴨在水面劃出漣漪。背景音是輕柔的流水聲和偶爾的鳥鳴，一個溫暖的女聲輕聲說道：“呼吸，只需要呼吸。這一分鐘只屬于你自己，讓所有的煩惱像晨霧一樣散去...“

不知是視頻的魔力還是真的太累了，程遠感到緊繃的神經第一次在這個夜晚有了松動的跡象。他按照視頻里的引導做了幾個深呼吸，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程遠難得地比鬧鐘提前醒了十分鐘，而且沒有往常那種頭昏腦脹的感覺。他驚訝地發現，這是近半年來第一次沒有依靠安眠藥入睡。

公司電梯里，程遠忍不住又點開了那個視頻號。最新一期是在一個老式小區的陽臺上拍攝的，幾盆綠植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旁白說道：“生活不只有向前奔跑，有時候停下來看看這些安靜生長的生命，你會發現，慢下來也是一種力量?！?/p>

“程總早！“同事的問候打斷了他的思緒，程遠匆忙鎖屏，卻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接下來的兩周，程遠養成了一個新習慣：每天早晚各花幾分鐘看“心靈小憩“的視頻。他發現這個視頻號的創作者叫林小雨，視頻內容都很簡單——可能是菜市場里討價還價的老奶奶，公園里學走路的孩子，或是傍晚時分飄著飯菜香的普通人家窗口。沒有華麗的特效，沒有夸張的標題，只有生活中最平凡卻最溫暖的瞬間。

這些視頻成了程遠高壓工作中的小小避難所。有時候在會議室等待客戶時，他會偷偷看一個幾十秒的短視頻；午餐時間，他不再一邊吃飯一邊回郵件，而是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看一段林小雨拍攝的午間陽光穿過樹葉的影像。

“程總監，你最近氣色好多了?！耙惶熘形纾硇埲滩蛔≌f道。

程遠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最近確實睡得比以前好，胃痛的頻率也降低了。他笑了笑：“可能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然而，好景不長。季度末的業績沖刺還是如期而至。公司最大的客戶臨時改變了整個營銷策略，要求一周內重新提案。程遠帶領團隊連續熬了三個通宵，那些短暫建立的平靜習慣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大家再堅持一下，這個客戶關系到我們整個季度的業績！“程遠在凌晨兩點的會議室里給團隊打氣，自己的聲音卻沙啞得不像話。

提案當天早上，程遠站在公司洗手間的鏡子前，被自己的樣子嚇了一跳：眼睛布滿血絲，臉色蒼白，嘴角因為長時間緊繃而微微抽搐。他用冷水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沒事的，等今天過去就好了?！八麑ψ约赫f，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會議室里坐滿了客戶方的高管，程遠站在投影前開始講解他們的創意方案。前十分鐘還算順利，但當他切換到第三張數據圖表時，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數字開始扭曲跳動，耳邊客戶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住，呼吸變得異常困難。

“程總監？你還好嗎？“客戶關切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程遠想回答，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有人跑去叫救護車，有人扶他坐下，但這一切在程遠眼中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發生的。

“恐慌癥發作?！搬t院的急診醫生檢查后說，“長期過度疲勞和精神緊張導致的。你需要徹底休息一段時間?！?/p>

妻子林靜趕到醫院時，程遠正躺在觀察室的床上輸液。看到丈夫憔悴的樣子，她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就知道會這樣...工作真的比命還重要嗎？“

程遠無言以對。醫生建議他至少休息兩周，進行心理疏導和身體調理。公司勉強批準了一周的病假，但暗示如果重要客戶因此流失，可能會影響他的年終評估。

回到家，程遠躺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力。他拿起手機，習慣性地點開“心靈小憩“的視頻號。今天更新的內容是一片雨后的天空，陽光穿透云層形成一道美麗的彩虹。林小雨的聲音輕輕響起：“有時候，生活強迫我們停下來，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讓我們看見那些一直被忽略的美好。“

視頻號下劃赫然跳出了最近的新聞“西子電梯總裁墜樓身亡，終年54歲“

程遠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他點開私信界面，猶豫了幾秒鐘，然后打字：“你好，我是一名長期受焦慮困擾的職場人。你的視頻給了我很多安慰。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保持這種生活態度的？如果可以，希望能去你的山莊坐坐?！?/p>

發完這條消息，程遠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窗外，初夏的陽光正好，女兒的笑聲從客廳傳來，一直飄向了窗外，一點一點往山川蔓延～往湖泊蔓延～一直蔓延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