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早晨七點的陽光淋淋漓漓地淌下,澆透了夏端尋找容身之處的目光。他忘了今天自習室不開門。
時候太早,天氣太熱,書包太重。終于,夏端看到前面那家自己周末傍晚常去的咖啡館的燈亮著。
他快步上前,推開大門。接著,他愣在原地。
柜臺上方,一個包裝袋穩穩地懸空,將袋中的麥片倒到柜臺上一個悠然旋轉的杯子里。
柜臺后面原本饒有興致地欣賞這幕的年輕女人看見了夏端。
“啪。”
“嘩。”
分別是夏端手中的試卷袋與空中的包裝袋直直墜下的聲音。
包裝袋打到了杯子上,杯子倒在了柜臺上,麥片搭著牛奶灑在了年輕女人的手上,帶著夏瑞的目光落在了女人手中一個狀似冰塊、發著光、纏著絲絲水線的東西上。剎那間,那個冰塊似的東西在夏端目光的包裹下化成一灘水,消失在了女人的掌心。
安靜。
兩道眼神互匯,一道沁著店內24°C空調的冰涼,一道燃著店外31°C空氣的炙熱。
久久沒有人開口,久到兩道眼神間7°C的溫差都要鉆入牛奶滴落的滴答聲里。終于,年輕女人嫣然一笑,“歡迎光臨。”
夏端頓了頓,撿起地上的試卷袋,進門,徑直走到柜臺前。女人則從容不迫地扶起杯子與包裝袋,用抹布擦拭著柜臺。還沒等她攏完一把麥片,她就聽到夏端急切地問:“怎么做到的?”
何婳爾不語,只一味地清理著臺面,清理完臺面再換一條布清理地面。許久,柜臺后的地面上幽幽傳來聲音:“夏端啊,你,相信魔法嗎?”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夏端瞇眼。或許是在以前我與朋友聊天時聽到的,或許是在以前我放在桌上的作業上瞟到的,或許是通過別的場合得知的。但這都不重要。在經過快速的思考后,夏瑞選擇先問清楚眼前這個話題。“不相信,”他簡短地回答。
“那就很遺憾了,”何婳爾嘆了口氣,直起身,“那你覺得該如何解釋剛才的那一幕?”
夏端皺眉,嘗試組合腦中所有的物理知識。他上前摸了摸柜臺,只摸出了剛被擦拭過的濕意。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解釋在何婳爾看向他的瞬間從空中落下的包裝袋與消失在她掌心的水跡。
何姐笑盈盈地看著夏端思索,等待了會兒,用充滿蠱惑的語言說道:“我還有別的,想看嗎?”
夏端沒有馬上回答。
“你不是學物理競賽的嗎?難道連這都不感興趣嗎?”
“不需要激我,”夏端說完,又停頓了一下,“就在這兒展示嗎?”
何婳爾的笑意更盛,“也可以,但恐怕需要你鎖個門,并保證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
夏端還是沒有馬上回答。這次,他選擇了詢問:“你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和我學物理競賽?”
何婳爾漫不經心地道:“聽上周你和你同學聊天時說到的啊。你同學的聲音可不小。”
夏端覺得這個女人在這十分鐘里的一切言行都很奇怪。他聳聳肩,轉身向店門走去。何婳爾并沒有喊住他。出了店,夏端立刻走到附近的一處樹蔭下,開始用手機查資料。他越查,眉頭皺得越緊。他換了好幾個網址和AI,最終得出結論:要么是她在用一些自己不懂的手段變魔術,要么是自己看錯了。但從她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在變魔術吧。
查完了,夏端徑直走入咖啡店,坐在離門很近的位置上,拿出卷子與筆直接開寫。然而還沒等他把第一條公試寫下來,一只杯子就穩穩地落在了試卷前。夏端抬頭,眼見著一道白色的線從柜臺上的瓶子里出發,在空中優美地繞了幾圈,然后注滿了他桌上的杯子。
夏端認出來了,那道牛奶畫的是自由落體的位移計算公式。
何婳爾在挑釁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剛想開口,卻見店門又被推開了。一前一后進來的是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男子與一個背著帆布包的女生。他認出了這個女生,文科實驗班的黎枝。她經常因為拿各種文科競賽獎項而在晨會上受表揚,而且總是背著一個印著油畫的、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帆布包。
“早啊,”男人跟何婳爾打了聲招呼,介紹道,“這位是黎枝”,然后轉頭看向黎枝,示意,“這就是何婳爾,你可以叫她婳姐。”
“婳姐好,”黎枝有些拘束地向她問好。“黎枝妹妹好呀,”何婳爾笑著回應。
男人的目光轉向夏端。夏端的眼光迎了上去。他看著男人瞟了一眼自己試卷上的名字,又玩味地看向何婳爾。何婳爾干脆說道:“這位是夏端同學。”
男人好奇地打量著夏瑞,對上了夏端冷冷的眼神,有些錯愕,“看起來你還沒說服他?”
“實際上十分鐘前他才剛看到了浮空咒和移動咒,”何婳爾嘆了口氣,“黎枝妹妹,你先坐吧。”
黎枝輕輕地把帆布包放在與夏端隔桌的位置上,輕手輕腳地坐下。一只杯子穩穩地落在了她身前,又被一道從柜臺出發的白線注滿,只不過這次牛奶沒有繞圈,只是畫了一道弧線。黎枝看到這幕也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說了聲“謝謝”,并小啜了一口。
夏端終于開口:“黎枝,你知道這是什么情況嗎?”
黎枝轉頭,有些驚奇和疑惑,“你是……”
“我是夏端,和你同段,一班的。請問你能告訴我一下這里的情況嗎?”
黎枝先是看向男人,那人沖她點點頭,她又看向何婳爾,何婳爾朝她笑笑,夏端緊緊地盯著黎枝,卻聽她問道:
“你說……什么是什么情況?”
夏端吸了一口氣,耐心地解釋:“所有的。比如他們是誰,剛剛的杯子和牛奶是怎么回事,浮空咒和移動咒是什么,他們為什么對我這么奇怪——如果你知道的話。”
黎枝又看了一眼他們兩個,然后緩緩地開口,好像在小心地斟酌著措辭:“婁叔叔是魔法師,婳姐也是。浮空咒和移動咒應該是兩個咒語,可以讓杯子和牛奶飛過來。至于為什么對你這么奇怪……婁叔叔說你好像是婳姐想找的人?別的我也不太清楚……”她瞟到了婁東的臉色,連忙憋著笑補充,“是東哥,不是婁叔叔。”
夏端覺得他們都瘋了,他起身打算離開。但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陣悲傷,比端午的作業還要沉重。緊接著他感到自己的眼眶里有什么在溢出來,心率飆升。但三秒后,這一切又消失了,唯有他眼角的一滴淚珠昭示著剛剛那股情緒洪流的存在。
他立在原地,驚恐地看著店里的三人。他發現婁東正在把玩著一支不知從哪兒來的放大鏡。
“魔術師不能讓你悲傷和落淚哦,”婁東笑瞇瞇地說,把放大鏡往襯衫口袋里一揣。放大鏡消失了,但襯衫口袋并沒有鼓起來。
夏端又看向黎枝,卻發現她這一次甚至沒有看到牛奶飛來的一瞬間的驚奇,而只很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好像嘴角還勾了勾。
“你們說吧,”夏端嘆氣,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