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原本一直在等鄭子徒睡著好出門偷馬,可是等著等著自己倒睡著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時天色微微亮,屋外傳來巡夜人敲打梆子的聲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梆……梆梆梆梆……”
聲音一急四緩,原來已是五更天了。
棠姬從被窩里鉆出來,透過桑木桌的桌腿悄悄看了鄭子徒一眼。
此時的鄭子徒枕著小臂呼吸均勻,睡的似乎很熟。
“鄭大人……鄭郎……”
棠姬試輕輕喊了鄭子徒一聲,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他果然毫無動靜。
棠姬心中一喜,當即翻出了自己的包裹溜出了房門,根本沒有發現背后睜開又閉上的眼睛。
棠姬剛出門時正好看見正在巡邏打更的民夫,急忙躲到圍墻之后。等更夫走過去這段去別處巡邏之后,棠姬拎著包裹就去了馬廄。
神駿在馬廄補充了些糧草又休息一晚,此時已經精神抖擻。棠姬牽著神駿避開河道的大門,鉆進竹林里跑了一刻鐘,終于離開河道,一路向東奔逃。
也許是棠姬離開河道時不夠悄無聲息被民夫們發現了,也許是最近兩日要趕遠路去東邊國家的人多,棠姬跑著跑著總感覺后面有人再追她。
她有些驚慌,猛拍了馬屁股一鞭子要往前跑,誰知又跑了不多遠,前方一條下坡路被附近泛濫的河水淹沒,一時間竟難以過去。
棠姬策著馬努力幾次,縱使神駿再威武勇猛也沒能越得了這河。
她沒有辦法,只能退回去另想主意。她騎著馬兒在這野河邊上轉了幾圈,果然既沒有發現橋梁,也沒有發現竹筏。
萬般無奈,她都想要不要拋下這馬兒游過河對岸算了,誰料跟在她后面的馬隊已經跟了上來。
棠姬留了個心眼,沒敢跟他們正面交鋒,反而牽著神駿躲到了一處蘆葦叢后。
不一會兒那幾人便策馬踏著泥水也來到了河邊,此時棠姬才發現他們只有兩匹馬,根本不算是什么馬隊。
凌晨的河面上飄著一層薄霧,棠姬看不清楚那幾人的面目,隱約只能看到幾人的身形。
原來是三個人騎著兩匹瘦馬,看著像是兩男一女。
那兩個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大概是年輕人,后面的女子則身形佝僂,一看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子。
河道上有年老的女人嗎?
不對!
這些人不是鄭子徒或者阿木派來的!
棠姬慶幸自己只是太過多疑,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拎起被蘆葦上露水沾濕的衣袍,牽著神駿的韁繩,正打算從蘆葦蕩的另一側溜走,誰知身后又傳來那老婦人哽咽的聲音。
“還是沒趕上,這可怎么辦才好啊?”
老婦人身邊的青年茫然地看著空蕩蕩的河面,也懊惱地甩了下馬鞭:“唉!怎么沒路了,難不成老板娘游過了這河嗎?”
熟悉的聲音穿透晨霧,棠姬再次回了回頭。
“老姚,老李,是你們嗎?”
棠姬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對面的人激動應聲。
“是我們!老板娘,你在哪里哇?”
棠姬牽著馬從蘆葦叢中走出,靴子踩在松軟的河灘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老姚看著突然出現的棠姬又驚又喜,一時連眼淚都下來了。
“我們總算是找到你了!”老姚滾鞍下馬,上前一把住了棠姬,“老板娘,您怎么一聲不響就走了?”
老李從胸口掏出棠姬留在酒肆臥室的那封帛書,也委屈巴巴地噘嘴。
“我們自幼相識,二十多年的情分,您留下這么個布條就把我們都丟下了?”
三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敘著舊情,孤零零地騎在馬背上的老婦人有些無所適從。
老婦人不好意思獨自坐在馬上,也想翻身下馬,可她不懂馬術,身子一晃險些跌下來。還是棠姬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將老婦人抱下馬來。
老婦人灰頭土臉的,一身的粗布衣裙沾滿灰塵,腳上的草鞋也破了個洞。棠姬望著她觀察了許久才認出她是誰。
“姬老太?你怎么也來了?”
“我……我實在是遇到了難事!姑娘若不搭救,我們全家人的性命只怕明日都要了斷了!”
姬老太一邊說著話,突然撲通跪在棠姬面前,渾濁的淚水順著她皺紋縱橫的臉頰滾落。
“有事好好說,快起來!”
棠姬摸不準她想要求的是什么,生怕是跟鄭子徒或者阿木有關的事情,所以也不敢貿然答應。
姬老太見棠姬不肯應允,又抱著棠姬的大腿哭泣。
“村里人要殺我女兒,我女兒若死了,我決計是活不下去了。姑娘,我出身卑賤,不認識什么貴人,能救我們全家的只有你了……”
“這里不是講話的地方,只怕后面還有人追!”
棠姬一把將姬老太從地上拽起來,又給老姚和老李使了個眼色。
老姚道:“我們來的路上在附近看到一片密林,我們去那邊講話可能更方便一點。”
眾人都點了點頭,跟著老姚往樹林的方向走去。
這姬老太是棠姬三年前在百戲班子里雇過的女戲子。
當年棠姬設計鄭子徒同她成婚,中間的程序復雜,實在需要找來幾個人扮演她的父母家人。棠姬無可奈何,就從百戲班子里找到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婦,其中扮演棠姬母親的就是這位老婦人。
當時的棠姬也沒有預料到鄭子徒會在成婚后翻臉,同她一別三年不聞不問。她當時雇傭這對“父母”的時候可是下足了心思,打算同他們長期扮演下去的。
戲班子里的戲子們隸屬奴籍,當時棠姬借著買奴的理由面試了許多戲子,這老婦人是眾多女戲子之中同棠姬模樣最為相像的。
此外老婦人同丈夫還真有一個年幼的女兒,夫妻兩個平素疼惜女兒如同性命,很有扮演人父人母的先天條件。
棠姬選中這對夫婦之后,花費重金從戲班子里為他們贖身,又去官府里給他們一個新的良民身份。因為奴隸沒有姓氏,所以棠姬將他們兩個人都改成了她自己的姓——姬。
此后這對夫婦在人前就成了“姬老太”“姬老丈”,徹底從賤民一躍成為姬天子的“同宗”,同舊日飽受白眼不受尊重的人生告了別。
不過這好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
自打棠姬同鄭子徒成婚之后兩人就沒有再怎么見過面,棠姬見自己為鄭子徒準備的“丈人”和“丈母娘”久久派不上用場,怕他們總是在酒肆里待著影響其他暗樁,再耽誤韓王吩咐的其他任務。所以棠姬就對外宣稱父母回家鄉養老,很快將他們送出了長安城。
棠姬為二人在長安外一個不起眼的村子里購置了房屋和田地,只要他們正常勞作,應該是可以安穩過一生的。
雖不知姬老太一家人到底經歷了些什么,可看棠姬眼下情形便知,他們的安穩日子大概是過到頭了。
棠姬現在還記得三年前與姬老太初相識時的場景——也是在這涇河岸邊,她往姬老太手里塞錢袋時,老太太笑得見牙不見眼:“姑娘放心,老身定把這場戲演得真真的。”
這才過去多久,往日總愛披紅掛綠的老太太渾身邋遢滿頭白發,平白老了二十歲。
在往密林的方向走的時候棠姬一直在思索。
她不清楚是誰要害姬老太女兒的性命,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同她有關,只知前路漫漫,她這次想要順順利利回新鄭已是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