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街道中的人們被大雨狠狠澆了一遍,但畏于“天意”,并沒有人敢跑走躲雨。
巫祝又道:“我們之前說好的,如果破曉時下雨,河伯祭就提前。而今于已經落下,我們現在就帶著選定的新娘和陪祭的三名男子一同出發,去涇河祭河伯吧!”
里長夫婦同姬家老小面如死灰,棠姬的心情也沉到谷底。
棠姬原本指望鬧這一場能提前幫阿桃脫困,誰知最后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讓河伯祭提前了。
在來河畔村之前棠姬同阿木說河伯祭是在黃昏舉辦的,以阿木的性格,大概率不會提前來幫忙。
河畔村離阿木駐守的河道距離甚遠,而今又碰上這樣的事情,他還能及時趕過來嗎?
不會真的死路一條了吧?
眼看巫祝的隨從要過來捉阿桃和里長家那幾個混混,棠姬心中一慌,上前攔住了他們。
“且慢!”
巫祝皺了皺眉:“阿棠姑娘,你還記得我們之前說過什么嗎?現在可是想反悔了?
棠姬急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妹妹能嫁給河伯是好事,我們有什么反悔的?只不過……”
棠姬指了指旁邊的阿桃。
阿桃蓬頭垢面,身上穿著件滿是泥點子的灰褐色麻衣,因為這場大雨,她被淋得落湯雞一樣,頭發絲成縷貼在臉上,衣服皺巴巴地裹在身上,看起來活像個逃荒的難民。
“巫祝大人,你看新娘這副模樣,如何能見河伯啊?回頭河伯嫌棄我們的新娘子丑,一氣之下再做法降一場洪水,那可如何是好啊!”棠姬道。
巫祝擔憂遲則生變,原本是不打算理會棠姬說的這些廢話,想直接將人拉走扔河里的。可他看著阿桃臟得離譜的樣子,確實一時間想不到應對的漂亮說辭。
“就讓我帶妹妹梳個妝,換上嫁衣吧!”棠姬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道,“也不費多大功夫,我們就給河伯一個體面的新娘吧!”
姬老太知道棠姬在河道上搬了救兵,明白棠姬如此只是拖延時間,急忙附和。
“對啊巫祝大人,婆子我已經給女兒做好嫁衣了!河伯大人看見新娘子穿的漂漂亮亮的一定歡喜,您是河伯大人的使者,也應當想讓河伯大人開心吧!”
村民們也被說服,紛紛搭腔。
“是啊,這小丫頭臟兮兮的,就這么將人送去也太不像話了!”
“好好的河伯祭,也沒必要故意給河伯大人找不痛快吧!回頭河伯必然要覺得我們河畔村不懂禮數。”
“我們為這次河伯祭捐了不少錢,最后新娘子連個新嫁衣都沒有穿上,那我們捐的錢你們都花在哪里了?”
“……”
巫祝大人看著眾人的反應,無可奈何,最后終于低下了頭。
“可以將新娘子帶回家梳洗打扮,但不可讓河伯等太久,午時之前必須將人送到!”
“好!”
棠姬一口應下,拉著阿桃回了姬家小院。
棠姬身后的老姚和老李也沒有放松警惕,又拖著三個被綁的結結實實的混混回了姬家。
回去之后,姬老太掏出那件嫁衣細致地熨燙了一遍,雖然神情悲傷,但還是喊來女兒阿桃沐浴一番,換上了嫁衣。
等到為阿桃梳妝的時候,姬老太眼眶發紅,手顫抖的不像樣子,幾次握不穩梳子。
“娘親,你別哭!你哭了我也想哭……”
阿桃啞著嗓子抱住姬老太,姬老太手中的桃木梳“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姬老太控制不住情緒,突然背過阿桃捂住臉伏在膝上,佝僂的背脊劇烈起伏著,卻發不出半點哭聲。
棠姬見他們母女湊在一起過于傷情,主動過去撿起木梳。
“我會一些長安城中時興的發式,今天畢竟是個……大日子,就讓我幫阿桃梳妝吧!”
“行,那就麻煩棠姑娘了,我……外面還有點別的事兒,我得去收拾一下!”
姬老太極力控制著情緒,抹了一下滿臉的淚,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在姬老太走之后,棠姬關上了房門,甚至上了門閂。
棠姬看了一眼地上的阿桃,飛快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快,把嫁衣還給我!”
昨日棠姬就看過這嫁衣,她與阿桃差不多高,雖然阿桃這樣剛發育的小姑娘會比成年女子瘦弱一點,但這嫁衣的款式寬大,極為遮掩身形。她穿上去之后再蓋個紅蓋頭,旁人未必能看出來差別。
阿桃瞪大眼睛:“姐姐,你真要……”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
棠姬上前幫阿桃脫下那繁復厚重的嫁衣。
“阿桃你放心,我水性極好,前些天我意外掉盡了涇水里,他們都以為我死了,可沒半個時辰我就游出來了……”
這次阿桃沒有再拒絕,待棠姬換完嫁衣之后,又主動幫棠姬涂上脂粉,梳了個新娘子的發髻。
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姬家的茅草屋頂,到了午時,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巫祝的隨從來門口催了幾遍,姬老太實在頂不住了,終于過來敲開了房門。
開門的是阿桃。
姬老太看見沒有梳妝的阿桃愣了一下,走進內室才看見一身嫁衣滿頭花釵的棠姬。
她此時才明白那夜棠姬同阿桃竊竊私語,阿桃頓時從哭喪著臉變喜笑顏開的原因。
原來她們兩個那時候就已經商量好了!
“我怎么養了你這個沒有人性的畜生!”
姬老太抬手給了阿桃一巴掌,直接將她扇倒在地。
“棠姑娘對我們家恩重如山,你竟然讓棠姑娘代你去死?”
棠姬急忙上前扶起阿桃:“這都是我自愿的,您打阿桃做什么?”
阿桃摸了下被打的臉哭的很小聲:“不是的娘親,我怎么敢有讓別人替我去死的念頭?是棠姐姐說她水性好,跳進水里也絕不會死……”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找借口!”
姬老太抬手又要打阿桃,卻被棠姬一把攔住。
“老太,阿桃說的都是真的!我在長安時常常在渭河游水,你還記得三年前那場洪水嗎?當時我救了七個落水的人,真的沒問題的!“
屋外的雨聲漸急,銅鑼聲由遠及近,聽著像是村里迎河伯新娘的隊伍到了。
棠姬拿起衣架上的紅蓋頭蒙在頭上,扭頭打算離開此處,可姬老太又上前攥著她的衣袖,要將她拉回房間。
“若您此番有任何閃失,我們一家人就算做鬼也還不起啊!”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姬老太堅持不肯讓棠姬代替阿桃出門,可棠姬的態度也十分堅決。眼看兩人拉扯著不是辦法,姬老太急忙吩咐阿桃。
“快把姚小哥和李小哥叫來!”
阿桃不敢違拗母親的心意,馬上出門,將老姚和老李都喊了過來。
棠姬此番代替阿桃出嫁并沒有同老姚和老李商議,兩人看見棠姬這副模樣都驚詫萬分。
老姚知道棠姬的水性不凡,但是想起前些日子棠姬在渭河畔的倉庫被人傷到肩膀,心中不免擔心。
“老板娘,你不要沖動!你肩上的傷還沒有好利索,這一次下水又不知道要泡多久,你的身體能撐得住嗎?”
棠姬摸了下肩膀,滿臉輕松地搖了搖頭:“好的差不多了,沒事的。再者說,今日的事兒關系著阿桃的命,我再受點傷怎么了?”
老李忍了好久沒說話,此刻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當祭河伯是下水玩的嗎?我聽說他們將新娘子投下水前會將她的手腳綁住,腳上垂掛重物……他們是在殺人,不是在玩水。你真的那么有把握自己可以活著回來嗎?”
說到最后,老李都有些哽咽。
他將棠姬拉到一邊,終于轉換語氣,輕聲說道:“老板娘,你是貴人,可他們只是奴籍出身的雍國下賤人!你為了他們用命去冒險,這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