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漕江,海面平靜,而其下卻暗潮洶涌。
一艘海船由遠及近,駛向漕江碼頭,卻在逐漸靠近碼頭的時候,桅斜船歪,漸漸沉入海底。
奇怪的是,船上并未傳來呼救聲,也未見有人跳海逃生。
碼頭上的人們是眼睜睜地看著船沉入海底的,整個過程安靜得猶如乍現乍失的鬼船一般。
有兩位膽大者潛入海中查看,只見九名女子死于船艙中,面貌栩栩如生,眼中含笑,胳膊上皆用朱砂紋有年號及“七月十五”的字樣。
從年號上來看,與女子的年紀相當,應是女子的出生年月,算起來都是十七、八歲的妙齡。
兩人頓時嚇得浮上水面,連呼,“有水鬼。”
“九位?全都是七月十五生人?那可是至陰之女。”
岸上有一位見多識廣的老漁伯驚呼,立即引起一片嘩然。
偏在此時,原本晴空萬里的,忽然烏云壓境,頃刻間暴雨如注。
“不得了啦,要遭災啦,天下恐將不穩矣,大有傾覆之虞。”
海邊人以海謀生,最是迷信,九陰女的傳言不脛而走,又由別的海船帶至四面八方,不日便傳到了京城,且愈傳愈是詭異,愈來愈加邪乎。
彼時,正是當今圣上登基伊始,對于此類異端邪說最是痛恨,連夜召刑部尚書武堃入宮問話。
“據江南州報,此為外地船只對漕江海域不甚了解以致造成覆舟禍事,武愛卿對此有何看法?”
“海上風高浪急,舟覆人亡之事一年少說不下數十起,天災實屬不可預知。因而臣以為,江南州所報不無道理。只不過是些宵小之徒借機妖言惑眾,圣上不必為此焦慮。”武堃回道。
“宵小之徒不可小覷。究竟是借機惑亂,抑或是制造事端,給朕速速查明來報!”
“是,臣當連夜函令江南州及漕江縣,務必徹查此案。是有人借機惑亂,便關之押之乃至殺之。是有人制造事端,便查兇揖惡,殺一儆百。總之,絕不能再讓流言泛濫,動搖民心。圣上若還不放心,臣亦可派員前往漕江督辦此案,圣上您看如何?”
“唔,甚好。”圣上點頭應允,又吩咐道,“查出真相,止息謠言即可,切莫濫殺無辜將事情擴大,以免累及天下。”
“是,臣明白。”
武堃當然明白,圣上初登大寶,當下天下太平人心安穩最是要緊,而不是借由大動干戈。
漫步走出皇宮時,武堃心中已有了派往江南督辦的最合適人選,那就是云中錦。
云中錦乃武堃故友云來之女,在家中遭盜匪劫掠,家破人亡之時,是武堃將她收留門下,并送往峨眉學藝,如今剛剛學成歸來,在刑部當一名普通的巡捕,正是意氣風發卻又對官場懵懂之時,派她去江南督辦走個過場,以安圣上之心便好。
“恩師您請放心,云中錦定不負厚望。”
“江南知州云知秋是為師的門生,為人最是質樸,在漕江縣的任上多年方才擢升知州。他的官聲甚好,可以信得過,正好他亦姓云,與你算是本家,你在漕江若有甚不便之處,可多多依賴于他。”
“倒是漕江縣令甄有德,乃是去年的新科進士外放漕江,為師對其品行還不甚了了,你在與其打交道時應多存份心眼才是,不僅聽其言還須觀其行方可信其誠,千萬千萬。”
武堃語重心長地吩咐道。
“知道啦,恩師還有甚么吩咐?”
“唔,就這樣吧。錦兒,你是為師看著長大的,為師相信你的能力。盡量督促漕江縣將案子查圓滿了,回京便可得升遷,也免得落他人口實。”
武堃雖為刑部尚書,但并未徇私,而是讓云中錦從巡捕做起,亦是與他人一樣需要憑本事,通過層層考核方能得以升遷。
“是。能去查案便好,能憑自己的本事升遷當然更好。”云中錦咧嘴笑了。
“你這孩子。”武堃望著云中錦一臉愛憐,“你師母已將行囊為你備好了,去吧。”
“嗯吶,我這就去與師娘辭行。”
無品無級的云中錦一腳踏進了漕江,卻不想就此與漕江結下了不解之緣。
“九陰女覆舟案?那時我還在北方小城的縣衙里當差,也聽說了此案甚是離奇,卻不知竟是阿錦你辦的。”
陳克己看著云中錦甚是驚奇,難以想象當年初出茅廬的一名小女子,且僅以普通巡捕的身份,就能將那么離奇的案子辦得如此漂亮。
“休要再提覆舟案。”云中錦黑頭黑臉。
雖然她是憑借九陰女覆舟案而得以升遷為刑部主事的,但對于她來說,這個案子辦得并不漂亮。
她眼睜睜看著那所謂的元兇死在蘇繡的撬刀之下,是誤殺,又好像早有預謀。
總感覺真相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掩蓋,而隨著所謂元兇的死亡,一切都無從再查起,也
不由得她繼續查下去,刑部一道急令將她調回了京城。
她不得不帶著遺憾離開漕江,九陰女覆舟案成為了她心頭一根揮之不去的刺。
“你就是那年來漕江時認識的蘇繡嗎?想來那時候她也還不是漕幫幫主吧?”
云中錦笑而不語,思緒回到了六年前。
那時的云中錦初下峨眉,又受命于恩師下江南督查覆舟案,可謂意氣風發,馬不停蹄來到漕江城.
她并未踏入州衙與縣衙,而是直接到海邊探尋覆舟的來龍去脈。
只是,因她初來乍到,對這一帶的海域尚不了解,不敢貿然下水,只能先向周遭百姓探聽當日情形,可惜百姓個個是談虎色變,她在海邊逡巡多時一無所獲。
遠離碼頭很遠的一處礁石邊,一個身穿青布裳打著赤腳的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女子中等的個兒,模樣清瘦,一張被海風吹得白里透紅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烏亮的眼眸,腰間還別著一把七、八寸長的撬刀,看起來與一般的海女無異,卻又透著一股子不一般的韻味。
尤其是,女子的臉上有著一種與她一樣的倔強,許是同類人天生相吸的緣故吧,她一下子就覺得,她與女子有緣。
海邊多的是牡蠣、蛤蜊之類的小貝,而女子的挎籃里空空如也,看來是在尋覓什么大寶貝。
忽地,女子的眼中放出光來。
云中錦順著她的視線往上瞧去,卻原來一處偏僻的礁巖上似有一叢特別的鮮貝,似乎長勢十分喜人,只是女子手搭涼棚看了半晌,有些猶豫不決。
那礁巖實在太過于陡峭,且又苔蘚叢生十分濕滑,巖下驚濤拍岸,落入海中則很容易被駭浪卷走丟了性命,即便長年在海邊討生活的海女,亦不得不思慮再三。
“別去,太危險了。”云中錦朝那女子喊道。
女子不理會,只見她搓了搓雙手,輕踮腳尖飛快地躍而起,朝著礁巖攀去,一只手指鉗子般緊緊摳住礁巖,一只手握著撬刀努力去撬動鮮貝。
“好身手。”
云中錦贊嘆的聲音剛剛落下,女子手上一滑,一枚鮮貝還沒到手便掉入海中,正好一個浪頭打來,將她打得七葷八素,同時又一個急浪打來,將女子卷入海面之下,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喂。”云中錦叫喚的聲音被海浪淹沒。
初到漕江,案子尚無眉目,便眼睜睜看著女子被海浪卷走,云中錦頓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