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塵世劫》

早市煙火

清晨五點半的菜市場，寒意未散，霧氣與腥氣交織在潮濕的空氣中。魚販老陳佝僂著背，凍僵的手指在魚身上來回摸索，機械地摳著鱗片，每一下都帶著生活的沉重。血水順著塑料布蜿蜒而下，滴落在女媧的帆布鞋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她卻渾然不覺，蹲在攤位前，目光緊緊盯著那條還在翕動腮部的鯽魚，魚鰓開合間，仿佛在訴說著最后的生命氣息。

“小囡讓開點！“老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中的剪刀，刀尖上沾著的魚腸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著青灰色，透著幾分詭異。

“陳叔，魚鰾能給我嗎？“女媧從破舊的書包里掏出皺巴巴的作業本，眼神中帶著期待，“要做浮力實驗?！?/p>

“拿去吧，反正沒人吃這玩意?！袄详愲S手扯出魚鰾，甩進塑料袋，動作嫻熟而冷漠。突然，他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聽說你爺住院了？icu一天得萬把塊吧？“

女媧攥著塑料袋的手微微收緊，沉默不語。身后煎餅攤傳來“滋啦“的聲響，班長阿杰正熟練地往面糊里磕雞蛋。他父親的假肢支架卡在三輪車縫隙里，金屬表面反射著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周圍人來人往，討價還價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卻掩蓋不住生活的艱辛與無奈。

病房黃昏

醫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氣味刺鼻而冰冷。戚天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滯地盯著輸液管里凝固的血栓。護士第三次拍打他的手背，試圖找到合適的血管，語氣中帶著一絲煩躁：“老爺子，您這血稠得能寫春聯了?！八膱A珠筆在登記板上快速劃拉著，“自費藥替格瑞洛片吃不吃？一盒八百?！?/p>

窗外的晚霞紅得刺眼，像極了監護儀的報警燈，仿佛預示著某種不祥。臨床的老頭突然扯開嗓子，聲音在病房里回蕩：“三床！你孫女被保安攔在樓下啦！“

戚天猛地支起身子，透過窗戶，看見住院部門口的女媧正仰著頭，眼神中滿是焦急。她手里的塑料袋鼓脹著，在風中晃成一個透明的燈籠。保安指著“探視時間17:00-19:00“的告示牌，大聲嚷嚷著，而女孩的校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濕，暈染成深藍色的地圖，宛如一幅無聲的困境畫卷。

電梯偶遇

“讓讓！“護工大聲吆喝著，推著轉運床擠進狹窄的電梯。女媧急忙貼著轎廂壁，一股腐肉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轉運床上穿病號服的女人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中充滿渴望與迷茫：“小妹妹，你見過我兒子嗎？化療掉光的頭發該長出來了...“

“精神科又在漏人！“護工一邊抱怨著，一邊用力掰開女人的手。留置針被扯動，血珠濺在女媧的袖口，暈開一朵朵紅色的花。電梯在八樓停下，一位穿西裝的保險推銷員擠了進來，腋下的文件袋印著醒目的“抗癌特惠套餐“字樣。

“小朋友，跟你家長說...“推銷員剛開口，就被頭頂的喇叭聲打斷：“心外科三床家屬速到談話間！“女媧低頭數著電梯按鍵上的劃痕，聽著身后人們的議論：“又是來拔管的?！半娞堇锏臍夥諌阂侄林?，每一個人都背負著生活的重擔，在命運的洪流中艱難前行。

夜路微光

夜色漸深，女媧蹲在住院部后門的水泥管上，周圍一片寂靜。塑料袋里的魚鰾已經灌滿自來水，系著從作業本撕下的紙條，上面工整地寫著：“浮力=ρ液gV排“。突然，一道強光晃來，她瞇起眼睛，看見阿杰扶著三輪車，站在路燈下，身影被拉得很長。

“我爸說ICU陪護椅能借到便宜的?！鞍⒔艿穆曇舸蚱屏顺聊?，簡單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溫暖。

兩人沉默地看著塑料袋在夜風里打轉，遠處住院部某扇窗戶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刺痛著每個人的神經。女媧摸出一個皺巴巴的蘋果，遞向阿杰：“護士站順的，分你一半。“

阿杰接過蘋果，用美工刀仔細削皮，果皮連綿不斷地垂到地面?！拔?，“他突然開口，語氣中帶著疑惑，“你爺真是因為核輻射病的？電視里說上海根本沒泄漏?！?/p>

女媧咬了一口蘋果，酸澀的滋味在口中蔓延，讓她瞇起了眼睛。遠處高架橋上，一輛運鈔車駛過，霓虹燈牌閃爍著“軍民融合示范區“的字樣。在這冰冷的夜色中，微弱的光卻顯得如此諷刺，而生活的真相，似乎永遠隱藏在黑暗深處，等待著被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