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舊書簽》

場景一：操場銹蝕的皮筋

梅雨季的操場像塊浸透水的海綿，鐵腥味混著泥土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女媧蹲在雙杠下，指尖靈巧地撿拾著散落的粉筆頭，蝴蝶發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潮濕的空氣里，金屬碎屑在她掌心泛著微弱的光澤。

“喲，撿垃圾的小滿又搞行為藝術？“阿杰帶著籃球隊員圍了過來，球鞋重重碾過女媧收集的金屬碎屑。他扯了扯校服領口，露出脖頸處核電站工作證的掛繩。

“這是反應堆涂料樣本。“女媧將粉筆頭裝進喜羊羊飯盒，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事實，“上次你弄壞的輻射檢測儀，維修費夠買三百個籃球。“

阿杰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突然伸手搶過飯盒，狠狠擲向積水坑。彩色粉筆在水中迅速溶解，化作詭異的藍綠色。女媧盯著水洼里扭曲的倒影，蝴蝶發卡開始發燙，體內的力量蠢蠢欲動——只要她動念，積水就能瞬間蒸發出足以腐蝕籃球架的強酸。

“賠你！“阿杰掏出皺巴巴的五十元摔在地上，紙幣邊角印著核電站防偽碼，“我爸在秦山核電站搬燃料棒，這點錢也就半分鐘工資！“

女媧彎腰撿起濕透的紙幣。鈔紙纖維里嵌著細小的鈾微粒，像困在琥珀里的螢火蟲。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天界所見的人類史投影：二十世紀某座核電站事故后，搶險員們用血肉之軀封堵反應堆裂口的慘烈畫面。

“你爸右肩有新燙傷。“女媧突然開口，眼神穿透阿杰的校服，“讓他別再用海水沖洗了，氯鹽會加劇輻射滲出。“

阿杰僵在原地，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這時，上課鈴像救世主般響起，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他轉身跑開時，女媧注意到他校服后領沾著的熒光綠粉末——那是核燃料棒特有的警示色。

場景二：圖書館的鉛盒

校圖書館頂層的禁書區彌漫著濃重的霉味，陽光透過積灰的玻璃窗，在《切爾諾貝利的祭禱》封皮上投下斑駁光影。女媧踮腳抽出書本時，一枚金屬書簽鏗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顧老師的東西別亂碰。“圖書管理員老太拄著拐杖走過來，用雞毛撣子輕輕敲了敲書架，“當年他在蘇聯留學，差點死在那場事故里...“

女媧撿起書簽，銹蝕的鋅片上刻著“1986.4.26Ленинград“。剎那間，書簽在她掌心劇烈震顫，鋅銹剝落處露出钚-239特有的幽藍。三十七年的衰變輻射量，足以殺死整間閱覽室的人。

老太絮叨著拖來梯子：“他回來就魔怔了，非說反應堆里有菩薩顯靈...“話音未落，女媧已攀至書架頂端。積灰的《核工程學》里夾著泛黃手稿，鋼筆字被淚漬暈開：

四月廿六日夜，石墨堆芯裂口處站著千手金身的女人

祂用發簪引走藍光，那些光像活的螢火蟲鉆進她衣袖

窗外驚雷炸響，閃電照亮閱覽室。老太在電光中瞇起眼：“小姑娘眼睛怎么冒金光？“女媧迅速合上書本，將書簽藏進袖口。钚元素的幽藍在暗處閃爍，與她瞳孔中流轉的光暈遙相呼應。

場景三：天臺的雨祭

暴雨傾盆而下，女媧站在天臺中央，任由雨水打濕校服。她攤開顧老師的手稿，奇跡般地，雨滴在距離紙面十厘米處懸停，形成透明穹頂。

“就知道你在這。“戚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黑傘斜斜罩住兩人。他偽裝的老花鏡蒙著水汽，超市塑料袋里露出降壓藥盒。女媧轉頭，發現老人左手虎口有道新鮮的灼傷。

“當年顯圣的是你？“女媧指向手稿。戚天喉結滾動，沉默良久才開口：“是三十七年前的我。那夜我佛骨盡碎才壓住反應堆，到底還是漏了七噸輻射塵。“

傘骨突然傳來冰雹撞擊聲。阿杰渾身濕透地站在天臺口，懷里緊緊抱著女媧的喜羊羊飯盒。“我爸的傷...“少年將飯盒塞給她，里面盛滿秦山核電站職工特供牛奶，“醫生說癌細胞比工資漲得快。“

女媧注視著奶液里漂浮的鍶-90微粒。蝴蝶發卡振翅的剎那，牛奶突然翻涌出金色蓮花紋路。阿杰瞪大了眼睛，而戚天卻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銀色藥瓶。

“這是...“女媧聞到刺鼻的輻射味。“用我的佛骨磨的。“戚天往牛奶里倒了半瓶粉末，“能延緩三個月，但之后...“他沒有說完，轉頭望向被暴雨籠罩的城市。

場景四：灶披間的佛光

石庫門的灶披間狹小昏暗，煤爐上的藥罐咕嘟作響。戚天把阿杰帶來的牛奶倒進煮鍋，蒸汽氤氳中，他的身影顯得格外蒼老。

“當年救十萬人的代價，是讓三萬人慢性死亡。“戚天往藥罐里撒了把枸杞，暗紅色的果實隨著氣泡浮動，漸漸組成輻射警示標志。阿杰蜷在藤椅里剝毛豆，指甲縫里還沾著籃球場上的泥土。

“醫生說我爸只能活三個月。“少年突然開口，聲音悶悶的。“三個月夠種一季稻子。“戚天往鍋里撒了把糯米，蒸騰的熱氣中，他后背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千手佛影，幽藍的鈾光順著指尖匯入藥湯。

女媧突然按住他手腕：“你的佛骨裂縫在擴大！“戚天笑了笑，將鎏金色的藥湯推給阿杰：“明早五點送來，過時辰就餿了。“

阿杰跨出門檻又回頭：“小滿真是你孫女？“女媧正用鉛筆修改作業本上的反應堆圖紙，鉛筆屑落進煤爐時爆出藍火花。她抬頭眨眨眼：“他欠我壓歲錢沒還，當然要盯著。“

夜雨敲打瓦片，戚天從假牙盒里摳出半粒舍利子碾進藥渣。女媧在窗上呵氣，畫著戴森球模型：“三十七年前的輻射塵，現在正經過獵戶座星云。“

“等飄到M78星云時...“老人笑著咳出帶金粉的血沫，“光之國該投訴我們亂丟垃圾了。“窗外晾衣桿上，洗褪色的校服在雨中輕輕搖晃，雨滴在鈾光佛影里折射出彩虹。拯救世界的從來不是神跡，是老人顫抖著往藥湯撒入的，那撮偷藏三十七年的星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