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圈深紫色的淤痕在溫熱的水流下愈發顯得猙獰,像一條丑陋的毒蛇纏繞著,無聲訴說著不久前祭壇上的冰冷與絕望。濃郁的玫瑰香油氣息彌漫在巨大的浴池里,帶著異域特有的甜膩,幾乎要蓋過那深植骨髓的血腥與沒藥味,卻始終無法真正驅散。水面漂浮著新鮮的蓮花花瓣,潔白嬌嫩,在氤氳的蒸汽中微微浮動,如同此刻我漂浮不定的心神。
兩名侍女沉默地侍立在水池邊緣,她們穿著亞麻制的短裙,裸露的臂膀上繪著精細的赭石色花紋。她們的動作輕柔得像羽毛,用浸濕的柔軟海綿擦拭著我的后背,眼神卻始終低垂,恭敬得近乎麻木,仿佛我只是一尊需要清潔的神像。水流滑過皮膚,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這具身體屬于涅弗爾塔里,年輕、光潔,卻已然被刻上了死亡的印記。溫熱的水汽蒸騰著,試圖撫慰緊繃的神經,但塞提一世那只帶著薄繭的手留下的冰冷觸感,依舊清晰地烙印在指尖。
【基礎掃描功能持續運行中。環境掃描完畢:帝王谷行宮,主浴池。威脅評估:低(物理層面)。偵測到微弱能量波動殘留,與祭壇目標‘阿努比斯’關聯度:72%。建議保持警惕。】
系統的電子音冰冷地播報著,像一盆冷水澆在試圖放松的神經上。
72%……那個女人的陰影,無處不在。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獨特的、屬于絕對統治者的節奏感,踏在浴室外光滑的雪花石地磚上。每一步都敲擊在心頭。侍女們瞬間如同受驚的羚羊,動作凝固,頭顱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胸口。
鑲金嵌玉的厚重木門被無聲推開。
塞提一世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祭祀時那身繁復沉重的紅白雙冠袍服,只穿著一件寬松的、質地極佳的亞麻長袍,腰間的金質圣甲蟲腰帶隨意地扣著,露出線條硬朗的小麥色胸膛。濕漉漉的黑發向后梳攏,幾縷不羈的發絲垂落在寬闊的額角,水珠沿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這隨意的裝扮消減了幾分神像般的冰冷威嚴,卻更凸顯出他身上那股沉淀的、如同尼羅河三角洲般厚重而危險的力量感。他剛剛結束了一場象征潔凈的沐浴,水汽氤氳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
他揮了揮手,動作簡潔得像拂去一粒塵埃。兩名侍女如蒙大赦,立刻放下手中的海綿,躬身行禮,然后悄無聲息地迅速退了出去,關上了厚重的門扉。偌大的浴池空間里,瞬間只剩下蒸騰的水汽、漂浮的蓮花瓣,以及我和他。
無形的壓力陡然攀升,比浴池里的水汽更濃稠,更令人窒息。水面倒映著他高大的身影,模糊而極具壓迫感。他并沒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浴池邊緣,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穿透氤氳的白霧,落在我身上。不再是祭壇上那純粹的審視,里面糅雜了更多復雜難辨的東西——探究、懷疑,還有一絲被冒犯后壓抑的、冰冷的興味。
“感覺好些了么,涅弗爾塔里?”他開口,聲音低沉,如同尼羅河深沉的底流,在空曠的浴室里回蕩。那語氣聽不出多少關切,更像是一種例行公事般的確認。
“托陛下的福,至少…還活著。”我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上,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劫后余生的沙啞與虛弱。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灼熱粗糙的觸感,以及那冰封千里的掌控力。
【目標‘塞提一世’情緒波動值:+5%。微表情分析:輕微皺眉,嘴角下壓0.3毫米。解讀:對宿主的回答不滿,警惕度上升。】
系統的提示冰冷而精準,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剖析著他最細微的反應。
他向前走了兩步,停在水池邊緣,居高臨下。水汽在他身后繚繞,如同神廟壁畫中神祇的背景光暈。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下來,投下的陰影將我所在的池水區域都變得昏暗。距離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檀香、沒藥和男性體息的獨特氣息,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獵食者的威壓。
“祭壇上,”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心的打磨,沉甸甸地砸下來,“你指控阿努比斯大祭司的話…很大膽。”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牢牢鎖住我的眼睛,不容許絲毫閃躲,“你知道,污蔑一位侍奉神明、深受子民敬仰的大祭司,會有什么后果嗎?”他微微俯身,那張花崗巖般冷硬的臉龐在蒸騰的水汽中顯得愈發迫人,“尤其是在那樣一個…神圣的時刻。”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用“神圣”作為利刃的包裝!!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但更強烈的是一種被愚弄的憤怒。我猛地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水珠沿著發梢滴落,滾過臉頰,不知是池水還是冷汗。
“后果?”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卻并非全然是恐懼,“陛下!我的‘后果’,不就是被鎖在那祭壇上,等著那把彎刀刺下來嗎?”我抬起手腕,將那道深紫色的淤痕和磨破的傷口完全暴露在他眼前,在氤氳的水汽中顯得格外刺目,“這就是阿努比斯‘敬仰神明’的方式?用王妃的血,每兩年一次,去澆灌她自己的野心?”
我盯著他,試圖從那深潭般的眼底找出哪怕一絲動搖:“陛下,您真的相信,每一次洪水的漲落,每一次沙暴的平息,都需要一個王妃的生命去換取?還是說…”我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鋒利,“您只是…習慣了這種‘方便’?”
空氣仿佛凝固了,水汽蒸騰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塞提一世臉上的線條驟然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風暴瞬間凝聚,冰冷、銳利,帶著被徹底冒犯的暴怒。他周身散發出的壓迫感陡然增強,如同實質的巨石轟然壓下,幾乎要將人碾碎在這浴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