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元年，重陽節，晉陽城。

城門即將關閉，一輛馬車在閉城號角中，由城內大道沖向甕城。

城門守衛被這車速嚇了一跳，警惕之心頓生，急忙攔住馬車盤問：“什么人？干嘛去？”

駕車的男子一臉焦急，道：“小人何三，何家莊人，車上是大夫董娘子?！?/p>

何三是柳子善的化名。

“何家莊？可有證明？”

“小人有里正出具的保醫牌?！?/p>

柳子善從衣襟里掏出何家莊里正出具的保醫牌，連同一塊碎銀子，塞給守衛。

柳子善語氣焦急，略帶哭腔，道：“我家娘子已經生了一天了，莊子里的接生婆束手無策，都撒手不管了?！?/p>

守衛盯了他一眼，掀開車廂簾子查看。車廂正中，一名女子盤腿端坐，醫女打扮，二十五六的年紀，正閉目養神。她的腳邊放了一個診箱，診箱側面，有個七字。

守衛認得董七娘，去年他家娘子難產，命懸一線。他也急得四處奔波，求了他的頭兒，借了錢，才請到了董七娘，最終母子得以平安。

守衛掂了掂柳子善塞到他手中的銀錠子，將保醫牌遞還給柳子善，擺擺手，示意放行。

柳子善點頭哈腰，連連道謝。

馬車駛出了晉陽城，卻并未駛向何家莊。

董七娘在車廂內調息，見馬車久久不停，并越發顛簸。漸覺情況不對，睜開眼睛，掀開車窗簾子向外瞧去。

馬車已不在官道上，周遭一片漆黑，似是在往山里駛去。

董七娘撩開車簾，故作鎮定地問：“何家小哥，還有多久到？”

柳子善不搭話，只一個勁地催促著馬兒。

董七娘心下驚恐，本能地探出身子，抓住柳子善的胳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帶我到哪里去？”

柳子善努力穩住馬韁，道：“去為內子接生?！?/p>

董七娘已然不信，道：“賊人休要誆我，何家莊我去過，四周都是平坦的田地?！?/p>

“我們暫且不去何家莊?！?/p>

“那去哪里？”

“山里。”

“那你的保醫牌哪里來的？”

“買的?！?/p>

這個保醫牌，是柳子善用柴刀架在何家莊里正脖子上，逼著他出具的，只是臨走，他給了他一錠銀子，這也算得上是買的。

聽柳子善如此作答，董七娘依舊不知道真假，深秋時節，她的背后起了一層汗。只是她自小跟著師父孫小乙行走江湖，見過許多大世面，其中不乏生生死死、爾虞我詐，不消片刻，便鎮定下來。

她在心里盤算，如果大喊大叫，可能會激怒賊人采取進一步的行動來傷害自己，實在不是什么明智之舉，不如假作順從，再見機行事。

她退回到車廂中，思索一番，摸到隨身攜帶的診箱，從中抽出數根金針。她自小習醫，對人體身上的穴位自是了如指掌，即便是天黑，也有自信能夠扎準位置，一舉將眼前這個賊人制服。

柳子善見董七娘不哭不鬧，警惕之心漸起，數月的逃亡生活，使他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多了些敏感，但不多。

董七娘再次將身子探出簾子，佯裝問話：“你說實話，這般哄騙我出診，到底是為了什么？”

話未落，金針已逼近柳子善身后的啞門穴和風府穴。

柳子善身子往前稍稍一傾，穩穩避開金針，反手聚氣，點住了董七娘的兩處大穴。

董七娘的手停在空中，面上終于露出驚恐之色。

柳子善放緩馬車，道：“董娘子不必驚慌，我并無惡意?！?/p>

“那你為何綁我？”

“實在是內子臨盆在即，不得已而為之?！?/p>

“你一會稱你家娘子難產了一天，這會又說她臨盆在即，莫非你有兩個老婆，還都趕在今天生產？”莫七娘抓住李子善話中的紕漏，譏諷道。

柳子善放慢車速，駕著馬車繼續趕路，道：“我和內子隱居在山里，周圍并無村舍，更別說有穩婆了。內子在懷孕期間，一直隨我奔波勞碌，曾動過胎氣見過紅，我怕生產時候再出意外，不得已才用此法請了董娘子?！?/p>

董七娘道：“在醫館的時候，你為何不將情況說明。”

“在下要是如實告知，七娘會隨我出診嗎？”

董七娘不說話，她要是知情，即便柳子善出手再闊綽，她也不會走上這一趟，命可比錢重要。

柳子善察覺董七娘的情緒逐漸緩和，將馬車停下，道：“董娘子，我將你穴道解開，你莫要驚呼。”說罷，再次聚氣指尖，迅速解開董七娘的穴道，道了聲：“失禮了。”

董七娘“哼”了一聲，又退回到車廂。

柳子善的點穴手法，快、準，是練家子，這樣的身手，顯然不是她手中區區幾根金針能夠對付得了的。為了行針時候能有足夠的體力，董七娘在她師父的逼迫下，也稍稍練了點功夫，但這些功夫，真真只是些不入流的三腳貓的功夫。

識時務者為俊杰，走一步算一步吧。

月上中天，馬車終于在深山里的一處巨石前停下。

柳子善躍下馬車，對著車廂抱拳道：“董娘子，請下車。”

車廂里沒有動靜，柳子善一愣，提高音量又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董七娘這才醒來，睡眼惺忪。她整了下衣服，掀開簾子躍身下車。

柳子善道：“董娘子果然是大家風范，如此情況下還能從容不迫?！?/p>

董七娘譏諷道：“大喊大叫也沒有用啊，那還不如睡一覺?！?/p>

實際上，她并沒有自己說的那么從容，為了強迫入睡畜養精神，她給自己扎了兩針。

董七娘站在巨石前，問：“你把我請到這里，莫不是要我給這塊石頭接生？”

柳子善本是又急又累，聽到這話卻又忍俊不禁，抬手示意道：“董娘子，這邊請?！?/p>

他伸手欲幫董七娘提診箱，董七娘擺手拒絕。她跟隨柳子善穿過灌木叢，拐了好幾個彎，才繞到了巨石后，一個山洞赫然出現在眼前。巨石為屏，灌木為墻，很是隱蔽。

董七娘走到洞外用茅草搭建的涼棚處，見瓦缸里盛著清水，便道：“奔波了一宿，先讓我洗漱一番，好讓頭腦清醒清醒?！?/p>

柳子善道：“董娘子自便，我先去里頭看看內子?！?/p>

董七娘將手在瓦缸里攪了攪，似是在洗手。

山洞并不太深，一男一女的對話聲從里面傳出，帶著點回聲，并不避諱董七娘。

果真是有婦人生產在即，她稍稍松了口氣。

柳子善快步走出山洞，向董七娘拱手道：“內子腹痛難忍，請董娘子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