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電話，俞曉曉走回辦公室。出電梯門，碰到李黎從另一路電梯出來。兩人心照不宣，全程裝沒看見。

前后不過十米，俞曉曉低頭打開微信，李黎已打來笑臉。

俞曉曉問，中午到公司外餐廳吃飯，還有些問題要談。

沒問題。李黎這回倒爽快。

兩人吃飯中，李黎忽然變得很健談。她談到氛圍不好，談到空降過來的孫總，仗著在總公司有人脈，很多事喜歡一意孤行。談到她好像是忽然被部門主管給嫌棄的。

跟俞曉曉不一樣，作為同期進入公司的兩人，李黎卻顯然對公司各個犄角旮旯了解得更多。不像俞曉曉，只曉得埋頭拉磨，不曉得抬頭望天。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是....？

我們！

對，為什么偏偏是他們兩個呢。其實，此刻她倆想穿腦袋，都不會想到公司還有其他人也跟謝瑪麗周旋著。

踏破鐵鞋無覓處。那天下午，就在俞曉曉跟李黎吃完飯，回辦公室的時候，走廊上傳來了謝瑪麗跟一個女人激烈爭吵的聲音。

走廊外的人已越聚越多。謝瑪麗先開門，人都散了，干不干活啊。

等人走到差不多的時候，俞曉曉借著去衛生間的幌子，再經過人力資源部的辦公室門外時，屋里已毫無動靜。倒看到謝瑪麗的頂頭上司，人力資源部總監陳木春板著一副面孔，跟謝瑪麗說話。

公司人太多，俞曉曉入職時間不長，盡管她忍不住細細望去，始終沒看清站在陳木春左邊的那個女人是誰。

裁人風暴！俞曉曉線上說給李黎聽時，李黎不免兔死狐悲。李黎這時似乎冷靜了下來，她說謝瑪麗得了失心瘋，準備殺雞儆猴呢。俞曉曉沒來得及關對話窗口，后背冷不丁傳來胡姬的聲音。

俞曉曉一陣厭惡，胡姬卻丟了份文件給她，就是昂逸的項目。

俞曉曉抬頭望她問，錄播馬上就開始了，胡姬你文案到現在還沒出來？

曉曉啊，你怎么說話呢？

我怎么說話？你是怎么做事的啊？

現在歸你做。

憑什么歸我做？菊姐說過，我只負責項目統籌，這事黃主管一開始就是派給你的。

現在我告訴你，現在就是你做了。

你....

胡姬半揶揄半是冷笑，還不是菊姐信不過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你學歷高文憑好，這種事就不要找我啦。再說，菊姐不一直說，部門的事大家要互幫互助，要有團隊協作精神。曉曉啊，你還真是要擺正工作態度。

我工作態度怎么了？我倒覺得你的工作態度有問題。

俞曉曉沒想到，話談到這兒，胡姬忽然敲鑼打鼓起來，大家看看，俞曉曉拒絕部門工作。

胡姬你不要亂講話，我是拒絕不歸我做的工作。俞曉曉據理力爭。

胡姬差不多要把文件往俞曉曉臉上甩，那你到底做不做啊？

正說著，黃妍菊上來，放大聲音沖俞曉曉道，俞曉曉，在你還沒有跟公司徹底解除勞動合同之前，或是你還沒有完全離開公司之前，請你尊重公司及部門的工作安排。胡姬這事是我安排的，我剛也有點事，沒來得及跟你說。既然胡姬都告訴你了，胡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請問你為什么耍這個態度？

我沒有，我....俞曉曉見漸漸圍攏上來的同事，臉上已泛起一陣紅。

你什么你，難道是要孫總親自給你布置工作，你才去干嗎？

我...，菊姐，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說得還不夠多？你有這時間解釋，不如埋頭趕緊把這文案給弄出來。公司給你活干，是看你表現，還適合不適合公司繼續考慮留用你。你看看，我想幫你，我都沒法幫到。

不是的，菊....

曉曉，你什么都別說了，我也不想聽什么。我也有事，這事就到此為止，我看你的最后的文案。不要讓我再失望。

胡姬這回高興了，斜著她慣常的單眼皮，吊捎得更高，忙不迭跟黃妍菊進了辦公室。

旁邊同事當什么也沒看到，很快恢復平靜。遠處倒有三個女同事，頭靠頭咬耳朵，這個俞曉曉真是可笑，敢跟公司前副總的侄女斗，腦子是壞掉了。

就是呀，這么多年，公司選題項目審查一直牢牢在胡姬手里，寫文案這種事，她才不干呢。俞曉曉真是沒個眼力見。

這兩人說得再小聲，俞曉曉還是一字不落聽到了。俞曉曉走到兩人面前笑，你們還能再大聲一點嗎。有什么話，不能公開說。

兩人自討沒趣，如鳥獸散。

俞曉曉仔細一想，這三個女人就是那天早上奉承她的隨風倒。

俞曉曉正打開文件準備干活，胡姬還是不放過她，過來揶揄道，曉曉啊，別氣了，我看你是最近遇到點事，情緒不好。離職之前，活還是要好好干的，哪有人還沒走就撂挑子的？再說了，你文憑高，能力那么好，就是離開了MAJ，還有更好的工作等著你呢。我說的是不是啊？

俞曉曉起身正要走，肩膀忽然被人按下。

陳木春笑瞇瞇走過來，做出親切的樣子招呼她，曉曉，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有話同你說。

果然，陳木春談的還是黃妍菊說過的話，不要有離職情緒，珍惜公司給的工作機會之類。比黃妍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陳木春臨了加了句，別忘了，協商協商，還不有個數字不是？

俞曉曉側目，請問陳總監，我什么時候跟公司說，我準備協商解決了？

陳木春頓了有一秒，啊，不，俞曉曉，瑪麗她沒跟你講清楚嗎？你這個事，公司多次開會協調，準備先給你調整崗位。比如今天胡姬這個事，就是你的不對。你如果帶著這個態度來上班，我奉勸你還是早點考慮協商。

我沒有態度不好，是胡...

好了好了，知道嗎，公司知道你學歷好，文筆不錯，正準備安排你專門弄營銷文案。所以，你今天這樣，下面的工作還怎么安排下去呢。你還不給黃主管賠個不是去。陳木春一會紅臉，一會白臉，輪番變幻著。

俞曉曉只覺陳木春那惡心的小眼翻動不停，像極了死魚吐泡泡。

哪怕俞曉曉一句話不說，陳木春都能說到吐沫星子飛動。俞曉曉本想跟他談點什么的，但又好像沒啥好談的，他的邏輯可能是世界第八大奇跡，前后不搭左右不顧，思緒想飛到哪兒到哪兒。陳木春會計出身，訓起人來帶了職業病，專從犄角旮旯里找刺。

俞曉曉本不想再踏入黃妍菊辦公室的。

陳木春畢竟是公司管理層，他既說了，不去黃主管那表個態，陳木春要是抽風，對俞曉曉更不利。

預料之中的，黃妍菊臉上像下了層霜，覆著她黝黑闊大的臉面，陰沉沉的。

沒等俞曉曉開口，黃妍菊冷笑，陳總監找你談過了吧？話我不多說，我看你行動。這可能也是你在我部門最后的機會。你也知道，胡姬他們多次跟我反映過你的問題。

我的問題？....菊姐，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別，你別打斷我談話。俞曉曉，雖然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但我多次發現你有這個問題，請你學會尊重別人，不要隨便亂插話。

好的，菊姐。

你看，我正說著呢。你不又來了。這是你一個高素質人才應有的表現和反應嗎？

俞曉曉知道，她再多說一句，黃妍菊會更上頭。她緊緊地閉了嘴，全當她在排污減排。

好，你好好聽著。曉曉，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剛來部門，甚至沒來部門時候，我就是看好你的。你沒進MAJ時候，就跟我部門有對接，那時候，我知道你想來MAJ。事實上，你也費了老大力氣，才來了MAJ對不對？

我...俞曉曉想，那時候，黃妍菊還不是部門主管，是個跟胡姬一樣級別的員工，是還熱心跟她介紹過MAJ情況，還提到過一個名字“林嚴”。俞曉曉回憶起來，當時黃妍菊的原話是，要來MAJ，找林嚴肯定辦得到。當然，她可不認識什么林嚴，林嚴又是誰呢？

我跟你說話呢，你別走神。那你聽了我的話，找到了林總。我相信你一個快35歲的女人，要想來MAJ，畢竟年齡卡在這兒了，一定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林總的，對不對？

俞曉曉又準備搖頭。

你別忙否定，這沒什么否定的。誰不知道，MAJ是業內公認最好的公司，不是什么人都能進來的。哪一個進來的人，不是找了很多門路過來。又有多少人，還在門外踮著腳尖想著鉆進來呢。

俞曉曉實在聽不下去，只得給了個假笑敷衍。

我知道，你心里不認可我的觀點，也未必聽得進我的話。我也知道，我跟你之間，總隔著點什么。你這個人呢，沒來公司的時候，我挺欣賞你，我喜歡你工作認真沒日沒夜。結果你來了我們公司，來了我們部門。說實話，我不喜歡你，為什么不喜歡呢，我也說不上來。不好意思，我今天可能話說多了。

是因為你知道我要走了？

也不全是，一直沒有機會跟你交流。

菊姐，我一直想問你，給人力資源部的調崗需求書是你寫的？

我寫的，但你也知道，我當時只是出于部門用人需求，進行調崗，沒想到瑪麗那兒直接就變成了“解除勞動合同”，我也不想這樣的。曉曉，你知道，當初還是我提議你來MAJ呢。我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的。

俞曉曉眼見黃妍菊露出罕見的共情，這在她來部門至今從來沒有享受到的待遇。卻在眼見她快要離開，才施舍給了她。但很快，俞曉曉就會明白，黃妍菊今天的表現，依然只是一場表演，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