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勁珩沒有動,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就這么鎖著她。
燭火在他眼中跳躍,將他的瞳孔映成一片深邃的琥珀色。
空氣里只剩下楚明昭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她強迫自己站直,后背的冷汗幾乎要浸透衣衫。
她知道,這是最后的博弈。贏,則生。輸,則萬劫不復。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動了。
不是前傾,而是整個人站了起來。
他身形高大,一身玄色錦袍,隨著他的動作,衣料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那聲音在這死寂的大殿里,被放大了數倍,像巨石滾落,一下下砸在楚明昭的心上。
他一步一步,緩緩向她走來。
壓迫感不再是隔著距離的威懾,而是撲面而來的實質。楚明昭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帶著一點皂角和冷冽空氣的味道。
他停在她面前,垂眸看她。
身高帶來的差距,讓她必須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視線。這個姿勢本身,就充滿了臣服的意味。
“三日?”他的聲音很低,像大提琴的弦在耳邊振動,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楚明昭的喉嚨發干,她咽了下口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三日。”
她挺直了脖頸,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卑微。
“本王如何信你?”他又問。
“殿下可以不信。”楚明昭感覺自己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把所有籌碼都推了出去,“但殿下等不了下一個五年。這朝堂,爛透了。再不動刀,就不是剜肉,是刮骨了。屆時,殿下這江山,坐著還穩嗎?難道殿下也不想知道太子究竟是為何而亡?”
她這話,說得大膽,近乎僭越。
蕭勁珩的眼眸危險地瞇起。
他忽然抬手,楚明昭本能地一縮,但那只手只是越過她,拿起了桌上那本賬冊。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清晰,翻動書頁的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優雅。
“有點意思。”他終于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你這把刀,夠利,也夠瘋。”
他放下賬冊,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
“本王允了。”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讓楚明昭緊繃到極點的身體瞬間一松,差點腿軟。
她扶住桌沿,才穩住身形。
“但,”他話音一轉,“本王也要看到你的誠意。”
楚明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人,疑心重,從不做沒有把握的買賣。
她直起身,毫不猶豫:“筆墨伺候。”
蕭勁珩沒說話,只是對著殿外抬了抬下巴。立刻有侍從悄無聲息地進來,迅速在旁邊的案幾上鋪好宣紙,研好了墨。
楚明昭走到案前,提起筆。
手腕還有些發抖,但當指尖沾上那冰涼的筆桿時,所有的顫抖都奇跡般地平息了。
這是她的領域。
她沒有寫名單,而是直接在潔白的宣紙上畫起了線條。
一道道線,從不同的點出發,交織,匯聚,分叉,形成一張巨大而復雜的網。每一個節點,她都用蠅頭小楷標注了一個名字或是一個商號。
她的動作極快,下筆精準,沒有絲毫猶豫。仿佛這張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早已在她腦中演練了千百遍。
蕭勁珩就站在她身側,沉默地看著。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執筆的手,再到那張逐漸被墨跡填滿的宣紙上。
一炷香的時間。
楚明昭停筆,將毛筆輕輕擱在筆架上。
宣紙上,一張觸目驚心的貪腐網絡圖赫然呈現。它清晰地展示了每一筆贓款如何從國庫流出,經過層層洗白,最終流入了哪些人的私囊。其脈絡之清晰,邏輯之嚴密,遠比那本賬冊要直白得多。
“這只是冰山一角。”楚明昭的聲音帶著一絲完成工作后的沙啞,“以這張圖為引,順著查下去,三日之內,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將浮出水面。”
蕭勁珩的目光在那張圖上停留了很久。
大殿內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氣氛不再是壓抑,而是一種風雨欲來的前兆。
他終于抬眼看她,那眼神,深沉,銳利,像一把剛剛開刃的寶劍,帶著審視,也帶著某種……認可。
“很好。”他說。
然后,他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來人。”
侍從應聲而入。
“帶楚姑娘去偏殿休息,”蕭勁珩拿起之前放下的書卷,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備膳。”
他頓了頓,目光越過書卷,落在楚明昭身上。
“她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