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許知夏表現得異常溫順。
她洗衣服、做飯、打掃院子,甚至在王秀芬故意找茬時也不還嘴。
這讓母女倆放松了警惕,以為她終于認命了。
晚飯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糊和一小碟咸菜。
許知夏默默吃完,主動收拾碗筷。
趁母女倆在院子里聊閑天時,她悄悄溜進了王秀芬的房間。
借著月光,她很快在炕柜底下找到了王秀芬的“寶貝盒子”,一個生銹的鐵皮餅干盒,里面裝著全家的積蓄和各種重要票據。
許知夏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幾張大鈔票戶和糧票,還有戶口本,又原樣放回去。
回到自己房間后,她借著破舊電燈微弱的光線,仔細研究起戶口本。
八十年代初,沒有戶口本寸步難行,這是她逃跑的關鍵。
第二天一早,王秀芬罕見地拿出了一件半新的碎花襯衫和一條黑色滌綸褲子,命令許知夏換上。
王秀芬:“給我精神點,別一副喪氣樣!這幾天陸家的就來,別穿的邋里邋遢丟我們的臉。”
許知夏乖巧地點頭,悶著聲喝湯。
換完衣服后道:“媽,我去水房把衣服洗了。”
王秀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快點回來,別想耍花樣!”
許美玲狐疑地看著她,總覺得這丫頭變了,昨天在屋里那囂張跋扈樣,與現在截然相反。
又或許這才是她的本質。
不過,許美玲很快就打消了疑慮,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能掀得起什么大風大浪。
許知夏快步走向水房,用壓水井打了一捧水洗了臉。
這是她計劃中的第一步,水房常有婦女洗衣服,人多眼雜,王秀芬不敢當眾打罵她。
清晨的地下水冰涼刺骨,許知夏蹲在青石板上,捧水洗了洗臉。
水面倒映出她不著粉黛的模樣。
碎花襯衫襯得肌膚如雪,杏眼水潤,紅唇不點而朱。
許知夏知道今天下午她們會去國營百貨商店買東西。
時間一到,她就回到屋里。
許知夏把許美玲沒拆吊牌的連衣裙塞進人造革皮箱時,手都在發抖。
興奮地發抖。
在八十年代玩“大逃亡”。
太刺激了。
許知夏目光掃過梳妝臺上的雪花膏和麥乳精,是從許家那母女倆房間拿過來的。
這兩樣都是供銷社里的緊俏貨,許知夏一把抓起它們塞進箱子里,“啪嗒”一聲扣緊鎖扣。
窗外的槐樹在春風中搖晃,像是在催促她快走。
火車站比想象中擁擠。
許知夏攥著匆忙買來的車票,被人群推搡著上了綠皮火車。
直到汽笛鳴響,車輪開始滾動,她都沒想起來看一眼車票。
“反正不是去那個老男人家就行。”她嘟囔著,把皮箱緊緊抱在懷里。
人造革表面已經有些剝落,露出里面發黃的襯里。
三小時后,當許知夏站在一個連站牌都生著鐵銹的小站臺上時,她才意識到買錯票了。
舉目四望,土路蜿蜒伸向遠處幾間低矮的磚房,空氣中飄著牲畜糞便和炊煙混合的氣味。
更讓她崩潰的是,一頭灰驢正優哉游哉地在站前廣場中央拉屎,黑褐色的糞蛋一顆接一顆滾落在塵土里。
這他娘的是啥地方......
許知夏下意識捂住鼻子,人造皮革箱蹭臟了她新換的的確良襯衫,她也不在乎。
肚子咕嚕嚕叫了兩聲,還是吃飯要緊。
許知夏又往那邊走了走,這才看到這條街的完整規模。
旁邊有扛著竹籃子的大哥,籃子里飄著一股香味兒,等走到許知夏身邊,就小聲喊了句:“燒餅~好吃的燒餅,5分錢一個。”
許知夏趕緊掏出了錢包,抽出了五分錢,塞給了大哥,低聲道:“要個燒餅。”
燒餅剛到手,戴著紅袖章的男同志就朝這邊沖了過來詢問。
賣燒餅的大哥油滑,說了句:“我給我大舅送飯呢。”
然后轉身就跑。
我草!許知夏拎著行李箱跑,鉆到了小巷子里。
吃了半個餅,順道抓著個人問了句:“大叔,這是啥地方?”
“火車站啊大妹子。”
你瞧瞧這輩分.......
許知夏皺了皺眉,行,你是大哥。
“我是問這附近都有啥村莊,大哥!”許知夏拔高嗓門。
“哦,你早說啊,離車站最近的就是大麥村,你看,那就是大麥河!”
許知夏順著大哥的手指望去,跟綢緞似的閃亮耀眼的,就是大麥河。
許知夏腦子一疼,好熟悉啊這個地方。
原主要嫁的那個老男人好像就是大麥河附近的。
這邊的大哥話匣子一打開就管不住,給許知夏又介紹了自家的兒子,差點就要給她說媒。
許知夏打聽了這里未婚女性住不了賓館,找個雜活四處碰壁,80年代的女性步履維艱啊!
許知夏發現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于是她打算沿著大麥河去找陸懷川。
大麥河水不深,但流得急。
四五月份,陽光打在河流上,銀光般耀眼好看。
許知夏放下行李箱,伸出手洗了洗,突然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小寶!快來人啊!我家小寶掉河里了!”河中央有個小身影在撲騰,黑腦袋時隱時現。
岸邊一個扎藍頭巾的中年婦女急得直跳腳,卻不敢下水。
許知夏可是21世紀社會主義好青年,腦子一熱,急得穿著塑料涼鞋就跳了進去。
四月的河水摸起來溫,浸到身子里,卻像千萬根鋼針扎進皮膚。
許知夏倒吸一口冷氣,差點沒喘上來。
水流比她想象的更急,幾次差點把她沖倒。
她拼命劃水,終于抓住了那孩子的衣領。
“抓住了!”她大喊,卻嗆了口水。
男孩像八爪魚一樣死死纏住她,兩人一起往下沉。
許知夏的腳觸到了河底的石頭,她用盡全身力氣往岸邊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最后好不容易抓到了樹枝借力。
許知夏:“把孩子拉上去!”
藍頭巾的大媽顫抖著手把孩子拉了上去。
等到許知夏再伸手的時候,一張寬厚的大掌伸了過來,手上的繭子摩擦在她的手腕上,強大有力。
許知夏跟條魚似的被男人從河里抽了出來。
許知夏癱在泥地上大口喘氣,旁邊只有孩子哇哇的哭聲,許知夏可算是放心了,沒死就行。
“你沒事吧?”男人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許知夏這才有力氣睜開眼。
男人皮膚是常年日曬的健康小麥色,下頜線如斧劈刀削般凌厲,濃眉壓著一雙銳利的眼睛,瞳孔是淺褐色的,寬肩窄腰......順著這個角度,隱隱約約能看到男人的胸肌。
許知夏咧開嘴唇笑了起來。
大女人就要看這種男人才有力氣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