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橘紅色的光暈染紅了半邊院子。
陸懷川正蹲在拖拉機旁,沾滿機油的大手握著扳手,小心翼翼地給生銹的鐵鏈子上潤滑油。
鏈條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黑亮的油漬順著他粗糙的手指往下淌。
“得趕在天黑前弄完,”他自言自語道,“明天一早去城里把雞賣了,順道去畜牧站問問......“
話還沒說完,院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大寶瘦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書包袋子歪歪斜斜地掛在肩上,像棵被霜打蔫的小白菜。
她低著頭,腳尖一下下踢著地上的土坷垃,每一步都走得有氣無力。
陸懷川立刻扔下扳手,在褲腿上胡亂擦了擦手:“大寶?”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蹲下身平視著大寶,“咋了這是?誰欺負你了?告訴阿大。”
這一問像是捅破了淚水的閘門。大寶猛地抬起頭,小臉憋得通紅,嘴唇直哆嗦。
“哇——”的一聲,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往下掉。
她哭得那么兇,瘦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鼻涕泡都冒出來了。
“嗚...我...嗚嗚...”她使勁抓著陸懷川的衣襟,話都說不利索
“老師說我........嗚嗚嗚啊啊啊...”
陸懷川擦了擦手上的油,手足無措地拍著女兒的后背,粗糙的手掌不敢用力,生怕碰疼了她。
他抬頭張望,正好看見許知夏從堂屋探出半個身子。
兩人目光相接,許知夏沖他使了個眼色。
雖然偷聽孩子說話不太妥當,但許知夏一看大寶那副模樣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在陸懷川身邊蹲下,從兜里掏出塊手帕,沾上水走了過來。
“來,先擦擦臉?!彼咽峙吝f給了陸懷川,讓他幫大寶擦。
陸懷川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把大寶往懷里摟了摟,粗糙的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不著急,阿大在這兒呢。”
大寶本來就傲嬌,自然不會輕易哭泣。
這次真是受到天大的委屈了。
許知夏:“沒事兒,有你爸爸在呢,誰欺負你了,告訴你爸爸,我們都會為你撐腰的?!?/p>
大寶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她的小臉憋得通紅,鼻尖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時不時用手背抹一下,把臉蛋蹭得跟小花貓似的。
“老...老師冤枉我偷他的錢......”
說到這兒,她瘦小的肩膀又劇烈地抖了兩下。
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順著臉頰滾落到衣襟上,洇濕了一小片。
陸懷川眉頭緊鎖,他向來重視孩子的教育,斟酌著用詞問道:“大寶,你跟阿大說實話,見過老師的錢沒有?”
“沒有!”大寶猛地抬起頭,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像兩個小核桃。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錢放在哪兒........”說著又委屈地扁了扁嘴,“可是老師非說是我偷的.......”
“他還...還翻我的書包.........”大寶抽抽搭搭地比劃著。
“說要檢查我的衣服口袋.......”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氣音。
“砰!”
許知夏突然一巴掌拍在木桌上,震得茶缸里的水都濺了出來。
她騰地站起身,柳眉倒豎,脫口而出:“草!這特么是老師嘛!”
這一嗓子把父女倆都嚇了一跳。
大寶的哭聲戛然而止,掛著淚珠的小臉呆呆地望向許知夏。
陸懷川也瞪大了眼睛。
許知夏這才意識到失態(tài),趕緊捂住嘴,臉頰“騰”地燒了起來。
她慌亂地捋了捋鬢角的碎發(fā),聲音立刻低了八個度:“那個老師做得太過分了?!?/p>
陸懷川看著許知夏這副模樣,輕咳一聲。
她繼續(xù)滿腔怒火地為大寶打抱不平:“不管怎么說,也不能搜書包搜身吧,這配為人師嗎?”
陸懷川拍拍她,讓她的情緒平復一下。
許知夏這才緩了口氣。
陸懷川繼續(xù)問:“老師在哪兒搜的你書包。”
“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讓我站在講臺上,把我的書包東西全翻出來了?!?/p>
“他說只有我去過他的辦公室,除了我不會有其他人了。”
許知夏:“這老師都沒證據(jù)憑什么冤枉你啊,當時你去辦公室的時候,有沒有其他老師在。”
大寶:“沒有,只有我自己?!?/p>
“老師說要我喊家長過來,不然就開除我,不讓我上學?!?/p>
一說到不讓上學,大寶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砸在衣服上,洇濕了一大片。
“我喜歡上學,我不想被開除!”
“嗚嗚哇哇哇哇哇...”
大寶張口大哭,陸懷川聽了很不是滋味。
他以前忙著養(yǎng)殖場的事情,很少去和學校老師交流大寶在學校的狀態(tài)。
陸懷川聽完這番話,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攥緊了手指,指節(jié)都泛了白。
小麥色的臉上陰云密布,眉頭擰成個死結,眼角的深紋都顯得更加深刻了。
他轉身,目光落在車斗里那些撲騰著翅膀的活雞上。
今天晚上趕去縣城,明天早上估計也回不來,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大半天。
要是遇上供銷社卸貨排隊,怕是天黑前都趕不回來。
許知夏瞧見他這副模樣,心里明鏡似的。
她走過去,拽了拽陸懷川的袖口:“你跟我來。”
兩人走到院角的棗樹下,斑駁的樹影在許知夏臉上晃動。她壓低聲音:“要是明兒個你趕不回來,我替你去?!?/p>
“大寶這孩子受了委屈,我非得跟那些老師討個說法不可?!?/p>
說著她攥緊了拳頭,眼睛里閃著光,“他們就是看大寶沒人撐腰,才敢這么欺負人?!?/p>
陸懷川喉結滾動了一下,若有所思。
許知夏繼續(xù)道:“你要是能趕回來最好,咱們一塊兒去。”
“孩子看見有人撐腰,腰桿子就硬了?!八D了頓,聲音更輕了,“往后...說不定跟你更親?!?/p>
這話像根針似的扎在陸懷川心尖上。
“知夏...“他嗓子啞得厲害,“還是你想得周到?!?/p>
說著就要往地上蹲,像是被愧疚壓彎了腰。
許知夏沒想到他情緒起伏這么大。
她故意板起臉,可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快去安慰安慰大寶吧?!?/p>
陸懷川望著她匆匆走向灶間的背影,突然覺得心頭那塊大石頭輕了幾分。
他搓了搓臉,眉頭都舒展開來:“哎!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