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事件過去兩周后,秦如畫仍被軟禁在臥室和相鄰的小客廳里。
每天清晨,煉獄會準時出現在門口,像影子一樣跟隨她的一舉一動。這個沉默的男人從不說話,但秦如畫能感覺到他目光的重量——如同實質般壓在她的背上,讓她連呼吸都不自在。
這天傍晚,秦如畫正坐在小客廳的窗前繡花。夕陽將窗欞的影子拉得很長,像牢籠的欄桿投在地板上。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
秦如畫抬頭望向窗外。院子里,士兵們正在緊急集合,槍械碰撞發出冰冷的聲響。
“發生什么事了?“她下意識問道,當然沒指望得到回答。
但出乎意料的是,煉獄開口了:“南宮宴的人越境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督軍去前線了?!?/p>
秦如畫的心猛地一跳。南宮宴——這個名字她聽府里的傭人提起過,是司夜冥的死對頭,盤踞在鄰省的軍閥。
“會很危險嗎?“她輕聲問。
煉獄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但這個眼神已經足夠——那里面有一絲秦如畫從未在這個冷酷殺手臉上看到過的憂慮。
夜幕降臨后,府里的氣氛越發緊張。秦如畫躺在床上,聽著遠處隱約的炮火聲,久久無法入睡。她不應該關心司夜冥的安危,那個惡魔是死是活與她何干?但腦海中卻不斷浮現他在地牢門口抱起她時,手臂傳來的溫度。
“瘋了...“她喃喃自語,把臉埋進枕頭。
凌晨三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秦如畫。
“誰?“她坐起身,心跳如擂鼓。
門被推開,小蘭臉色蒼白地沖進來:“小姐,快起來!督軍受傷了,府里可能要戒嚴!“
秦如畫一骨碌爬起來:“傷得重嗎?“
“不清楚,他們剛把督軍抬進書房,醫生正在趕過來。“小蘭手忙腳亂地幫秦如畫披上外套,“煉獄大人說讓您待在房間里,千萬別出來?!?/p>
但秦如畫已經沖向門口。她自己也不明白這股沖動從何而來,只知道必須親眼確認那個男人的狀況。
走廊上一片混亂,傭人們跑來跑去,提著熱水桶和醫藥箱。沒人注意到秦如畫溜出了房間。她跟著人群來到書房門口,卻被兩個持槍士兵攔住了。
“讓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書房內傳出,接著是物品摔碎的聲音,“全都出去!“
士兵們立刻退出來,差點撞上秦如畫。門縫中,她看到司夜冥半躺在沙發上,軍裝前襟被鮮血浸透,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依然銳利如刀。
醫生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督軍,子彈必須取出來,否則...“
“我說了,出去!“司夜冥抓起茶幾上的花瓶砸向墻壁,“誰都不準靠近!“
醫生和傭人們倉皇退出。秦如畫躲在柱子后面,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后,悄悄推開了書房的門。
司夜冥立刻抬頭,眼中寒光乍現:“誰——“看清是她后,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你來干什么?“
秦如畫沒有回答,只是慢慢走近。鮮血從司夜冥的右肩不斷滲出,順著手指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片暗紅色的污漬。他的呼吸粗重,額頭上布滿冷汗,但腰背依然挺得筆直,仿佛連疼痛都無法讓他低頭。
“你需要治療。“秦如畫輕聲說。
司夜冥冷笑:“怎么,想趁機殺了我?“
這個提議如此誘人,秦如畫確實有一瞬間的心動。但現在,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虛弱的樣子,她心中涌起的卻是一種奇怪的憐惜。
“如果你死了,“她拿起醫生留下的醫藥箱,“誰來看管我?“
司夜冥瞇起眼睛,似乎在評估她的動機。最終,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秦如畫深吸一口氣,走到他面前。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毫無阻礙地觀察這個男人。他的睫毛意外地長,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緊抿的薄唇失去了往日的血色,卻依然線條鋒利。
“把衣服脫了?!八f,聲音有些發抖。
司夜冥挑眉:“這么迫不及待?“
“我是說...傷口需要處理?!扒厝绠嫷哪標⒌丶t了。
司夜冥輕笑一聲,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皺眉。他單手解開軍裝紐扣,露出精壯的上身。右肩處有一個猙獰的彈孔,鮮血仍在不斷涌出。
秦如畫用酒精棉球輕輕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司夜冥肌肉緊繃,但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子彈...還在里面?“她問。
“嗯?!八疽冠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
秦如畫咬了咬唇:“得取出來。“
“你會?“
“在教會醫院做過義工?!八闷痂囎?,在酒精燈上消毒,“會很疼?!?/p>
司夜冥扯出一個冷笑:“你覺得我怕疼?“
秦如畫不再多言,將鑷子探入傷口。司夜冥的身體猛地一僵,手指深深陷入沙發扶手,但面上絲毫不顯。鮮血很快浸濕了秦如畫的手腕,溫熱黏膩的觸感讓她胃部翻騰。
“找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夾住子彈,緩緩取出,“好了。“
司夜冥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額頭上冷汗涔涔。秦如畫迅速清理傷口,撒上止血藥粉,然后用繃帶仔細包扎。整個過程中,司夜冥一直盯著她的臉,目光如有實質。
“為什么幫我?“包扎完畢后,他突然問。
秦如畫收拾著沾血的棉球:“不知道?!斑@是實話。
司夜冥似乎想說什么,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秦如畫連忙扶他躺下,手背貼上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你發燒了!“
“小傷...“司夜冥的聲音已經開始含糊,“南宮宴那個老狐貍...設了埋伏...“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最終完全合上。秦如畫輕輕拉過毛毯蓋在他身上,正準備離開,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別走...“司夜冥在昏迷中呢喃,力道大得驚人,“母親...別留下我一個人...“
這句夢囈像刀子一樣刺進秦如畫心里。她僵在原地,看著這個平日冷酷無情的男人此刻脆弱的樣子,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最終,她慢慢坐回沙發邊,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我不走?!八p聲承諾,盡管知道他聽不見。
窗外,東月城的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秦如畫就這樣守了一夜,看著司夜冥的呼吸逐漸平穩。天亮時分,她終于撐不住,趴在沙發邊睡著了。
“秦如畫。“
低沉的聲音驚醒了她。秦如畫抬頭,對上司夜冥清明的眼睛。他已經坐起身,雖然臉色仍然蒼白,但眼神恢復了往日的銳利。
“你...感覺怎么樣?“她揉著酸痛的脖子問道。
司夜冥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兩人仍然交握的手。秦如畫這才意識到他還抓著她,慌忙想要抽回,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守了一夜。“這是陳述,不是疑問。
秦如畫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尷尬。她試圖轉移話題:“我去叫醫生來換藥...“
“不急?!八疽冠に砷_她的手,指向書桌,“把那個盒子拿過來?!?/p>
秦如畫順從地取來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司夜冥打開盒子,取出一枚銀色懷表遞給她:“給你的?!?/p>
秦如畫愣住了。懷表做工精美,表面雕刻著繁復的花紋,打開后里面是一幅微型山水畫。
“我不能...“
“拿著?!八疽冠げ蝗菥芙^地說,“這是獎勵。“
“獎勵什么?“
“忠誠?!八疽冠さ淖旖枪雌鹨荒ㄈ粲兴茻o的弧度,“雖然你可能只是不想失去靠山?!?/p>
秦如畫握緊懷表,金屬的冰涼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她應該拒絕這份禮物,應該告訴他自己救他只是出于本能而非忠誠。但最終,她只是低聲道了謝。
司夜冥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但并未點破。他嘗試站起身,卻因失血過多而搖晃了一下。秦如畫下意識扶住他的手臂,感受到布料下緊繃的肌肉。
“我沒事?!八疽冠ね崎_她,卻因用力過猛而扯到傷口,悶哼一聲。
“別逞強了!“秦如畫忍不住提高聲音,“你就不能接受一次別人的幫助嗎?“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司夜冥并沒有發怒,只是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她。
“習慣了。“最終他淡淡地說,“從小就是一個人。“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秦如畫心頭。她想起昨夜他昏迷中呼喚母親的樣子,突然對這個惡魔般的男人產生了一絲理解。
“現在不是了?!八p聲說,鼓起勇氣扶住他的手臂,“我幫你回臥室。“
司夜冥沒有拒絕。兩人慢慢走向臥室,秦如畫能感覺到他的重量越來越倚靠在自己身上。當終于來到床前時,司夜冥幾乎是跌坐下去的。
“叫醫生來?!八]著眼說,聲音已經有些虛弱。
秦如畫正要離開,司夜冥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昨晚...我說了什么?“
“沒什么?!扒厝绠嬋鲋e,“只是些胡話?!?/p>
司夜冥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的謊言,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去吧?!?/p>
醫生檢查后確認傷口有輕微感染,需要靜養幾日。接下來的三天,秦如畫被默許照顧司夜冥的起居。她發現這個令整個東月城聞風喪膽的督軍,在生病時竟像個任性的孩子——拒絕吃藥,嫌粥太燙,半夜要喝水卻對溫度百般挑剔。
第四天早晨,秦如畫端著早餐推開司夜冥的房門,卻發現他已經穿戴整齊站在窗前,軍裝筆挺,絲毫看不出傷病初愈的樣子。
“你...好了?“她放下托盤,不確定地問。
司夜冥轉身,面容恢復了往日的冷峻:“嗯?!?/p>
這個單音節宣告了特殊時期的結束。秦如畫突然有些失落,仿佛一扇短暫開啟的窗又被關上了。
“從今天起,“司夜冥走向書桌,“你每天下午兩點來書房,我教你讀書寫字?!?/p>
秦如畫瞪大眼睛:“什么?“
“你聽得沒錯?!八疽冠ゎ^也不抬地翻開文件,“我看過你的字,像雞爪爬的。作為我的人,不能這么丟臉?!?/p>
秦如畫本該感到憤怒或屈辱,但奇怪的是,心中涌起的卻是一絲雀躍。這意味著她不再只是一個囚徒,而是被允許進入他的世界——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謝謝。“她小聲說,然后匆匆退出房間,沒看到司夜冥唇角那一閃而過的笑意。
而在走廊的陰影里,煉獄默默記錄著這一切。有些事情正在改變,就像冰雪覆蓋下的種子,悄然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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