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還沒有玩夠呢前輩——”安格手臂上的大型掛件拉長了聲音抱怨著,“那個老頭子也太過分了吧,就算是再重要的任務又怎么樣,前輩你剛剛昏迷了那么久才醒過來,不應該讓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嗎?”
“我的身體沒有問題,不過我當然不想去完成局長安排的任務,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寧愿找點時間好好研究這只眼睛。”安格冷哼了一聲,“這破調查局每天也就靠著它那點離譜的工作效率硬撐著了,最近發生的各種事情可真夠亂的。”
調查局的辦公樓像迷宮一樣,一圈一圈地包圍起來,之間的走廊和通道密集得像螞蟻巢穴一樣,來來往往的調查局工作人員也像螞蟻一般忙得團團轉。安格拖著一個比她自己還要抵觸上班的艾拉,在流動的人群中間穿梭而過,越靠近調查局建筑群的中心,出現在身邊的工作人員就越少。
這里畢竟是調查局高層的辦公地點,是調查局建筑群里難得的安靜地方,局長的辦公室就在頂樓,沒記錯的話那是這里采光最好的位置,不過這唯一的優點對安格來說顯然沒有吸引力。
“前輩,你昏迷的時候,到底夢到了什么?”墜在安格手臂上的艾拉沉默了幾秒鐘之后抬頭問道,“梅說你似乎在做夢,但是意識艙沒有記錄到和夢相關的神經活動。”
“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
“前輩,你可別瞞著我啊,我不是最信賴最可靠的好伙伴嗎?這次昏迷過去的原因,你自己肯定有一點眉目對不對?”艾拉聲音里那一絲沉重的疑問轉瞬即逝,安格偏過頭去看了看她眨巴眨巴的眼睛,一時間差點就相信這是一個和外表一樣無害的少女了。
“……我還在回憶,我有一點印象,但記不清了。”安格最后給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回答,然后在艾拉表示不滿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好了,閑聊到此結束,我們到了。”
安格伸手敲了敲門,局長的秘書打開門,板著臉朝她點了點頭,將這作為打招呼的一種方式。這個人做這份工作兩年以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但是他時刻嚴肅的神態總是讓安格不爽,所以自然安格會無視他,徑直穿過秘書的辦公區去找局長。
“……你們丟了點時間觀念。”
安格對這種不痛不癢的職責往往沒有反應,過去在父親的重壓和集訓營里培訓員每天數次到數十次不等的說教下,她早就學會了該怎么眼神飄忽,思緒混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面無表情地走到局長側后方不遠處,給自己留了一點活動的空間:“我已經準備好了,局長。”
“前輩!你什么時候準備了!?”艾拉用力拉了一下安格的衣袖,卻沒能讓她回頭看自己一眼,于是把火力轉向背對著她們的局長,“喂,老頭子,你到底要我們去干什么,為什么非是前輩不可?”
局長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雙手背在背后,也不回頭看她們一眼,安格和艾拉只能注視他頭發灰白的后腦勺。他面朝的墻壁是一塊大型的電子顯示屏,上面展示了以調查局為中心形成的一片保護區。密密麻麻的灰白色標記符號讓安格看得眼睛發痛,不過其中那些紅色的倒三角形符號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些紅色的倒三角形大多數分布在保護區地圖的邊緣位置,靠近調查局建筑群的地方只有零散的兩三個,唯獨在離調查局不遠處的西南方向處,只隔著一片銀土山脈,有一個被用金色線條單獨勾畫出來的地方幾乎被閃爍著光芒的紅色覆蓋了。安格皺著眉盯著那個角落看,集訓營的地理知識類課程是她最沒認真聽的部分,但這個地方她好像還有點印象。
“那是,垂淚谷嗎?”安格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那里發生什么了?”
“等你到那里就知道了。”局長這才轉過身來,但目光越過安格的頭頂看向她身后的角落,“先來認識一下這次任務的隊友,不要表現得好像沒在集訓營上過禮儀課程一樣,就算你是切特的女兒,在這里你也沒有權利要求別人尊重你。”
不需要安格轉過身去,局長說這些話時,“這次任務的隊友”已經走到安格身側,她轉一下頭就能看到的位置,但是還不夠,她還得把頭抬高。
艾拉縮了一下,抱緊了安格的左胳膊:“前輩,我記得他,你小心點。”
“很高興認識你,大英雄的女兒,我是第一行動隊的獨立行動員洛爾。”面前高大的像堵墻一樣的男人朝她伸出手,安格敷衍地握了一下,隔著手套的布料都能感受到歲月就在他手掌上的痕跡。考慮到艾拉長期以來在調查局里的狀態不亞于在集訓營里翹課遲到早退還頂撞教員的自己,能被艾拉記住的人貌似也需要留意一下,她很快就把手縮了回來:“別那么叫我,我在這里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你的謙虛是好事,但是下次不要讓我再提醒你注意禮儀,安格。”局長的語氣聽起來前半句也不是夸獎,他后退了一步抬起一只手,指尖點著電子顯示屏左下角那個被紅色覆蓋,不斷閃光的區域,“你繼承了你父親尋找真理的天賦,盡管我們并不清楚細節,但是我想你已經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了。”
尋找真理。
從安格有記憶的時候開始,父親就只有一只眼睛,不過因為父親作為調查員時常進出一些危險程度不明的地方,所以這樣的傷疤似乎也是無需專門解釋的。更何況他那灰色的眼睛本來就不算好看,還總是一副兇狠的樣子,安格就很少去關注這一點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那片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荒原,那些令人戰栗的遺骨,還有渾身血污,長著和她一樣的臉的屠夫。
“留下一只眼睛,在這里你能看見所有。”
安格克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并不算明顯,但緊貼著她的艾拉還是感受到了異樣:“前輩,你在發抖,那是什么不好的東西……”
“無論是什么,這都是她獲得的,也是她要承擔的。”局長打斷了艾拉的話,目光一直停留在安格身上,盯得她渾身難受,“作為調查局的一員,尋找真理一直是我們的任務,像她這樣有尋找真理的捷徑,還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天賦呢。”
“老頭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每天都死抓著什么真理不放!”艾拉同樣不甘示弱,但是這次是被安格拽了回來,“前輩!”
安格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局長對此沒有反應,他平靜地繼續自己對任務的陳述:“在之前發生的兩次虛構污染中,垂淚谷遭到重創,還有數千個當地住民不愿意撤離也暫時難以安置。”
安格眼角余光瞥見洛爾的一只手捏成了拳頭。
“垂淚谷是銀土山脈中地形最復雜的一部分,那里的原住民們生活在垂淚谷中段,地勢寬闊平坦一些,也更適合居住,但也因此把他們與世隔絕地包裹起來了。”局長的手指沿著那金色的圓圈畫了一下,垂淚谷就像是能他握在手里的一小塊拼圖,“更糟糕的是,現在還留在垂淚谷的人普遍對調查局抱有不信任的態度,他們拒絕調查局派去的人進入垂淚谷,沒有這些本地人的幫助,我們連探查地形的機械都無法安置。”
“所以這次的任務就是去垂淚谷調查嗎?恕我直言,這聽起來還犯不著把我……”安格雙臂抱在胸前,語氣帶著抱怨的意思。
“垂淚谷的情況比你想的要糟糕得多。”洛爾突然開口,“它和一般的山谷不同,垂淚谷延伸到銀土山脈深處的部分幾乎被山石掩蓋成了山洞,在第一次虛構污染發生的時候,銀土山脈出現了很嚴重的污染滯留現象,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還能接收到來自銀土山脈的活躍虛構污染波動,那里有不少和虛構相關的……”
“你是說銀土山脈里還有很多虛構生物嗎——”安格驚訝地轉過頭,但還是硬生生地把最后幾個字咽了回去,然后轉移了話題,“但是你說垂淚谷里還有幾千個人沒有轉移出來。”
“垂淚谷剩下的人有超過一半是遭受了虛構污染折磨的病人,毋庸置疑他們無法承受由虛構能源驅動的大型偵查設備帶來的副作用。但是沒有這些設備,我們只有安排調查員親身進入銀土山脈深處。”洛爾從外套內側的口袋里拿出來一張演草紙,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的筆記,嚴格地比較了調查局研究所制作的十余種不同的偵查設備可能造成的危害,最后在右下角寫了一排歪斜的小字:“全部否決”。
“老頭子你瘋了!?”艾拉從洛爾手中奪過那張紙,捏在手里上下揮動著,“銀土山脈這么長時間里一直是一個硬茬,你們自己也說有虛構生物存在。前輩她根本就沒有戰斗能力,我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再像這次一樣昏迷一整天,你卻只安排了一個獨立行動員跟著她,你就是存心把她往死路上送!”
“艾拉,這不太對。”安格抓住她的手腕,把那張紙撫平還給洛爾,“銀土山脈的污染情況一直很嚴重,這是公認的事實,但如果真的有大量的虛構生物,光憑垂淚谷那點病號,真的能活下來?”
艾拉還想掙扎一下,最后只能輕輕嘆口氣說:“前輩,你知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去。或者你至少把我帶上!”
其實最后這句才是真心話吧。
安格沒有心情拆穿她,只是抬頭看向局長:“所以,在銀土山脈里呆著的,恐怕不是虛構生物吧。”
“這只是一種猜測。”洛爾糾正道,“我熟悉垂淚谷的人,能保護自己的人占少數,我不覺得在只有攻擊欲望的虛構生物面前他們能安穩地生活在那里。”
“那還能是什么……”艾拉嘀咕了一聲,又縮到安格身邊去了。
“這種時候就不要裝傻了,艾拉。”
“我沒有。”
局長沒有理睬她們短暫的爭執,他舉起手,地圖最上方的部分放大出來:“過去的三個月里,在北面的邊線城市經常出現不該有的虛構能源波動,每次出現的時間都很短,難以找到能源的發出點。邊線城市的管理者對此態度消極,沒有提供有價值的幫助。但是我們在垂淚谷發出的虛構能源波動中發現了一些異樣,盡管垂淚谷和邊線城市距離很遠,但是完全相同的能源波動卻前后出現在這兩個地方。最后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在調查局不知道的地方,他們已經在行動了。”
安格感受到艾拉拽緊了自己的手腕,她掙扎了一下,沒法掙脫。
“如果是他們的話,可能比虛構生物還危險,但如果只有兩個人,應該能避免打草驚蛇。”安格低聲說。
“任務只是初步調查,我見過切特用真理指引調查員們的場景,如果你有和他一樣的天賦,這對你來說不是難事,我們甚至不用深入銀土山脈腹地。”洛爾補充道。
艾拉皺著眉,提出了最后一個要求:“三十年前第一次虛構污染爆發之后,你剛剛說的他們就一直是調查局的禁忌話題,現在都這樣了,總得告訴我們他們是誰了吧!”
回答不是來自于局長的。
洛爾淡淡地說:“偷竊虛構能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