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是淬毒的鋼針,刺透衣衫,寒入骨髓。
三人沿著山洪沖刷成的、猶如地獄血管般抽搐痙攣的泥濘小徑,一頭扎進(jìn)鬼哭峽陰森的巨口。
林默在前,胸口荷包內(nèi)的灼熱感陡然加劇,搏動(dòng)得幾乎撞碎肋骨——幽藍(lán)的“山徑引魂圖”穿透雨幕,盡頭那枚獠牙形狀的“斷魂崖”標(biāo)記正急劇閃爍!
路徑兩側(cè)代表險(xiǎn)惡的猩紅紋路,此刻亮得像是滴血的獸瞳。
“咔嗒”一聲輕響在風(fēng)雨中幾不可聞,石磊的開山刀已半出黝黑的刀鞘,靠近刀柄處,那些古樸的藤蔓刻痕在雨水中竟?jié)B出溫潤的綠意。
他像一頭覺察陷阱的山豹,肌肉繃緊,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在右側(cè)峭壁——那片沉寂如墓的深褐色老藤,表面詭異地沁出一層水珠都沖刷不掉的、粘稠的暗紅水汽,無聲蒸騰。
蘇青的手猛地扣緊林默腕骨,刺骨的寒意從她袖口下那道冰冷的刺青透出,聲音緊繃如弦:“它們醒了……在吸食活氣……”
嘶——!
厲鬼抽氣般的銳響撕裂空氣!那仿佛亙古死寂的老藤轟然炸開!
千百根裹著濃綠粘液、布滿倒刺的藤條,如同毒蟒絞索,帶著腐蝕血肉的惡臭,化為一片死亡的羅網(wǎng),直取最外側(cè)石磊的頭顱與心口!
速度之快,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道道暗影!
石磊不退反進(jìn)!一聲沉如滾雷的暴喝炸響:“開!”身形如陀螺急旋,黝黑刀光化作一道剛猛無匹的扇面,迎著藤網(wǎng)絞殺過去!
嗤啦!嗤——
刀鋒撕裂藤蔓的瞬間,粘稠腥臭的暗綠漿液狂濺!
落在巖石上,竟騰起青煙,發(fā)出骨肉消融般的“滋啦”聲。
然而,更詭異的是,砍斷的藤蔓斷口處,肉芽如蛆蟲般瘋狂蠕動(dòng),瞬間重生!
更有數(shù)條泛著金屬烏光的毒刺藤,如同鬼魅般繞過刀光,無聲無息地刺向他后頸、腰肋!
林默的視野早已切換——靈相之下,那根本不是藤蔓!
是沸騰的地獄囚牢!
每根藤條內(nèi)部,暗紅的脈絡(luò)瘋狂搏動(dòng),表皮上無數(shù)極度扭曲、痛苦的半透明人形在無聲地撕扯、哀嚎,空洞的眼窩貪婪地吸取著石磊身上灼熱的生機(jī)血?dú)猓?/p>
一股混雜著孩童驚啼、鐵鏈拖拽、絕望哭嚎的冰冷聲浪,直接灌入他的腦海!
石磊遇險(xiǎn)的畫面與母親最后絕望的眼神在林默腦中激烈碰撞!
荷包在掌心燙得皮肉欲焦!
來不及思索后果,幾乎是本能,他怒吼著扯下荷包,用盡全身力氣與意志,朝著那片吞噬生機(jī)的怨毒核心狠狠砸去!
“滾!”
嗡——?。。?/p>
一聲仿佛來自大地臟腑深處的低沉嗡鳴,碾碎了所有風(fēng)雨聲!
幽藍(lán)光芒驟然炸裂,瞬間撐開一片無形的絕對領(lǐng)域!
時(shí)間凝滯!
瘋狂舞動(dòng)的藤蔓如同撞上無形的嘆息之壁!
所有動(dòng)作瞬間僵死!表皮上痛苦哀嚎的人形光影劇烈扭曲,瀕臨潰散!
漫天飛濺的腐蝕粘液凝固在半空!
那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死亡腐臭被瞬間沖散!
零點(diǎn)幾秒的遲滯,便是地獄與人間!
石磊眼中精芒爆射!借力旋身,刀勢陡然一變,不再劈砍,而是帶著苗刀自身散發(fā)的溫潤綠意,如靈蛇吐信般自下而上反撩——“破!”
烏黑的刀光與溫潤的綠意交融,斬入近在咫尺的僵藤!這一次,不再是撕裂的“嗤啦”,而是冰雪遇火般灼燒瓦解的“滋滋”爆響!
被綠意侵染的藤蔓瞬間枯萎發(fā)黑,失去活力!
但致命毒刺已至!千鈞一發(fā)之際,石磊身體極限后仰,毒刺帶著刺耳的破空聲擦著他咽喉掠過,“篤”地一聲,深深釘入后方的濕滑巖壁!
烏黑的倒刺深入寸許,石壁竟以刺孔為中心,瞬間蔓延開一圈蛛網(wǎng)般的烏黑脈絡(luò),散發(fā)腐敗氣息。
石磊踉蹌落地,撞在冰冷巖壁上,劇烈喘息,臉色發(fā)白。
手臂和小腿被藤蔓倒鉤擦過之處,布料撕裂,露出的皮膚上赫然留著數(shù)道深色烙印般的傷痕,邊緣鼓起細(xì)密黑泡,劇痛直鉆心髓,一股陰寒的死氣正沿著血脈向上侵蝕!
荷包飛回林默手中,光芒已斂,卻沉重如鐵,冰冷刺骨,一股強(qiáng)烈的眩暈感伴隨著腦海中人形哀嚎的余音猛地襲來,他幾欲嘔吐。
“引魂圖……”蘇青搶步上前扶住他,聲音因震驚而干澀,目光灼灼盯著那古樸荷包,“它竟能短暫鎮(zhèn)壓如此怨毒!”
她的視線又猛地掃到石磊手臂上迅速蔓延的黑氣,瞳孔驟縮:“不好!這毒是怨氣凝煞!藥石無用!”
她目光瞬間鎖定那柄開山刀,刀身上藤蔓刻紋在主人遇險(xiǎn)后綠意更盛?!暗?!山神紋!引它過去!”
石磊悶哼一聲,毫不猶豫將傷處用力壓向刀身!
冰冷的金屬觸碰到灼燙痛楚的皮膚,刀身上那些古樸藤蔓刻紋驟然亮起,溫潤如初生晨曦的綠光瞬間籠罩傷口!
“滋……”
清晰可聞的輕響中,傷口處蠕動(dòng)的黑氣如同活物般被綠光死死包裹、焚燒。
縷縷腥臭的黑煙升起,猙獰的黑色烙印與毒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最終只留下深紅的傷痕。
石磊長吁一口氣,粗礪的指腹摩挲著刀柄上的紋路,仿佛能觸摸到爺爺臨別時(shí)緊握傳遞而來的滾燙余溫:“山神爺……”
短暫的喘息之機(jī)。蘇青卻猛地蹲下,不顧泥濘,瘋狂地用手摳開藤蔓根部一塊被厚厚苔蘚覆蓋的黑石。
濕滑的苔蘚剝落,露出下面幾道歪斜扭曲、殘缺不全的刻痕。
她的指尖因辨識(shí)而顫抖。
“‘…囚…魂…’‘…鎮(zhèn)此…怨…’”她念出的字眼破碎而沉重,帶著窒息般的壓抑,“這些藤…不是精怪。
它們…是囚籠!百年前那場血祭,山神震怒,將失敗的契約者與……與來不及逃脫的‘祭品’,還有這片峽谷的靈性本源……一同鎖在了這里!
百年禁錮,怨毒浸染,扭曲異變!
它們的根……扎在絕望的骨殖上!
這峽谷的風(fēng)嘯鬼哭,大半是它們的永世悲鳴!”
她的聲音低啞,鏡片后的眼神不再是探究的銳利,而是觸碰到歷史殘忍傷疤的、深入骨髓的悲慟與沉重。
死寂。
只有凄風(fēng)嗚咽,如泣如訴。
林默望向那片被幽藍(lán)光暈短暫震懾、依然在無聲蠕動(dòng)的藤蔓。
靈相視野中,那些扭曲掙扎的痛苦人形,面容似乎清晰了些許……他能看到少女脖頸上系著銅鈴的紅繩,老者殘破蓑衣下若隱若現(xiàn)的舊傷疤……都與山下流傳百年的、因山洪和“邪祟”而失蹤之人的傳說悄然重疊。
胸口的冰冷荷包似乎發(fā)出一絲悲憫的嗡鳴。
那股刺骨的寒意,此刻仿佛也帶上了一絲蒼涼的重量。
“萬物有靈,苦痛亦有源。”林默的聲音被風(fēng)雨浸染,低沉卻清晰,“就在那下面。這債……必須斷,這哭……也必須停?!?/p>
石磊將苗刀重重一頓,刀身上的綠意微微流轉(zhuǎn),沉默如山,卻比誓言更堅(jiān)定。
蘇青抹去鏡片上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東西,站起身,脊背挺得更直。
不再言語。三人默契地繞開那片扎根于血淚、無聲慟哭的“鬼手纏”。
斷魂崖的獠牙標(biāo)記在幽藍(lán)光流盡頭冰冷閃爍。
每一步踏在泥濘小徑上,腳下的冰冷淤泥仿佛都透著浸透百年的鐵銹味。
凄厲的風(fēng)聲撕扯著耳膜,其中夾雜的哭號(hào)更加清晰,仿佛無數(shù)只手從深淵伸出,欲拖拽新的沉淪者。
幽藍(lán)的光流卻如不屈的劍鋒,固執(zhí)地劈開凄風(fēng)苦雨和彌漫的怨毒,指向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是救贖之路,還是最終的獻(xiàn)祭?只有深入這噬人的咽喉,才能揭曉。
每一步,都踏在歷史的傷口與亡魂的注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