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寂靜，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著祭壇頂端這片新生的廢墟。
源核旋轉(zhuǎn)的“嗡——嗡——”低鳴，是這片死寂中唯一跳動的生命韻律，與林默胸膛深處傳來的微弱呼吸交織成劫后的安魂曲。
空氣中濃郁的草木清氣，如同新生森林的呼吸，頑強地從焦黑的坑洞邊緣、巖壁的巨大裂痕深處滲透出來，覆蓋著高溫灼燒后殘留的、類似松脂的微苦氣息。
這生機勃勃的氣息，是毀滅后最深沉的嘆息與復(fù)蘇宣言。
蘇青的淚水無聲滑落，滴在身畔散落的、尚帶余溫的金綠色藤蔓殘骸上，“滋”地騰起一絲白氣。
她指尖的顫抖尚未平息，目光穿透淚光，死死鎖定在林默胸前懸浮的三色源核上。
那內(nèi)斂的光芒，磅礴的生機，以及與腰間苗繡荷包中那縷神樹本源的微弱共鳴，讓她心潮翻涌。
石磊單膝跪地，獨臂支撐著身體，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他布滿灼痕的臉上，凝重如同磐石，目光銳利地掃過林默胸前：那覆蓋傷口的、流淌如活水琉璃的金綠能量；那能量深處頑強透出的、如同初生珍珠般的新生肉芽光澤；那半邊正被金綠能量緩慢修復(fù)、儺紋流淌微光的青銅儺面；最終，定格在那懸浮旋轉(zhuǎn)、散發(fā)著柔和光暈的源核上。
“它在維系他，”石磊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如同從大地深處傳來，“這是山神的選擇。”他抬眼望向祭壇頂端的藤蔓星辰山神巨像。
巨像眼中的星河靜靜流淌，那份跨越萬古的期許與守望，無聲地籠罩著下方。
巨像縫隙滲出的光點已不再匯聚，但林默眉心上方一閃而逝的淡金契約印記，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頭。
一個族老曾提及的禁忌之語悄然浮現(xiàn)腦海：“神樹契約從非恩賜，而是將凡人的靈魂當(dāng)作陶罐，強行注入神之火種。”這念頭讓他喉結(jié)猛地滾動，那聲未出口的“小心”，最終化作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的刺痛。
就在這時，林默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這微小的動作，在死寂的環(huán)境中和兩人高度集中的注視下，不啻于一聲驚雷！
“林默！”蘇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體前傾卻不敢觸碰。
石磊的獨臂瞬間繃緊，守護銀輝在皮膚下隱現(xiàn)。
眼瞼下的眼球緩緩轉(zhuǎn)動。緊接著，那緊閉的眼瞼，如同千斤重閘般，極其艱難地……掀起了一條縫隙。
露出的瞳孔，是沉睡了億萬年的古井初醒時的空茫。倒映著巖壁的微光，卻沒有焦距，意識仿佛仍沉淪在無邊的黑暗深淵。
“呃…”一聲干涸撕裂的呻吟從林默喉中擠出，打破了寂靜。
就在這聲呻吟發(fā)出的瞬間——
“嗡——！”
懸浮的源核旋轉(zhuǎn)驟然加速！覆蓋傷口的金綠能量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波動！
深入肌理的能量絲線猛地一顫，發(fā)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仿佛強行生長的骨骼在承受重壓！
林默頸側(cè)的青筋瞬間暴起如紫黑藤蔓，半邊青銅儺面深處，幾道古老的儺紋竟?jié)B出刺目的血線！
那是山神契約的偉力在撕裂他凡人的血脈！
一股靈魂被生生撕裂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他胸前的傷口處瞬間爆發(fā)，狠狠刺穿了那剛剛凝聚起的一絲意識！
“嗬——！”林默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剛剛睜開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孔，血絲如同活物般瞬間爬滿眼白！
他整個身體無法控制地向上弓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
源核的光芒，尤其是代表焚世赤金的焰芒，劇烈地跳動起來，光暈邊緣竟閃過一絲不祥的暗紫紋路！
“林默！”蘇青失聲驚呼，心膽俱裂。
“穩(wěn)住他！”石磊低吼，獨臂帶著守護銀輝，沉穩(wěn)而堅定地壓向林默顫抖的右肩！
他清晰看到，那被金綠能量逼退到角落的幽綠磷光，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再次蠢蠢欲動，發(fā)出“滋滋”的貪婪嘶鳴！
“源核在修復(fù)他…也在…磨礪他…”石磊咬著牙，感受著掌心下肌肉的瘋狂震顫和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波動，“這痛苦…是契約的代價…他必須承受住！”
蘇青瞬間明白了。她強壓下恐慌，眼中閃過決絕。她閉上眼，集中全部精神，溝通著苗繡荷包中微弱的神樹本源。
雙手懸于源核上方，試圖將意念化作一縷溫和的撫慰，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狂暴的能量，尤其是那縷躁動不安的赤金。
“林默…堅持住…山神在看著…”蘇青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如禱言般堅定。
也許是守護之力的錨定，也許是同源氣息的安撫，又或許是林默血脈深處那苗疆的堅韌與儺面?zhèn)鞒械囊庵颈粡氐c燃——
林默弓起的身體猛地僵住！
那布滿血絲、痛苦收縮的瞳孔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強的神采，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凝聚！
那是一種與劇痛抗衡的、近乎野獸般的狂暴意志！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來的嘶吼，終于沖破了他的喉嚨！
伴隨著這聲嘶吼，他猛地昂起了頭！頸部的青筋虬結(jié)！那半邊殘破的青銅儺面上，流淌的儺紋光芒驟然變得急促、明亮！
尤其是儺面深處代表溝通與承載的核心符文，如同被點燃的星辰，散發(fā)出強烈的吸力！
“嗡——！”
懸浮的源核似乎感應(yīng)到了這份意志的爆發(fā)！旋轉(zhuǎn)速度瞬間達到新的平衡！三色光芒的紊亂驟然平息！
金綠、銀白、赤金能量如同被號令的士兵，重新變得協(xié)調(diào)有序！
那覆蓋傷口的金綠能量層，波動迅速平復(fù)，再次穩(wěn)定如溫柔的潮汐，堅定地沖刷修復(fù)著創(chuàng)傷。
深入肌理的能量絲線也恢復(fù)了穩(wěn)定，那幾點珍珠般的新生肉芽光澤，似乎更加明亮了一分！
幽綠磷光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尖細“嘶鳴”，再次被狠狠壓制下去。
林默高昂的頭顱重重落回地面，發(fā)出悶響。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拉動破風(fēng)箱。
汗水浸濕了身下的藤蔓殘骸。他瞪大的眼睛里，血絲未退，空茫卻已消失，只剩下一種被劇痛洗禮后的、近乎虛脫的清醒，以及一種從無盡深淵掙脫出來的沉重疲憊。
他的目光艱難移動，掃過焦黑的廢墟，掠過巖壁上頑強探出的、帶著金綠微光的藤蔓嫩芽（那是毀滅中重生的微弱火種），最終落在淚痕滿面的蘇青和臉色凝重如鐵的石磊身上。嘴唇翕動，卻只發(fā)出氣音。
“別…說話！”蘇青的聲音帶著哭腔的喜悅，“活著就好！”
石磊緩緩松開手，守護銀輝斂去。
他看著林默眼中那沉重的清醒和強行維持的意志，敬佩與憂慮交織更深。
“源核…共生…”林默嘶啞地擠出幾個字，目光沉重地移向胸前懸浮的晶體。
那東西如同長在傷口上，強大、溫暖卻帶著不容置疑意志的能量與深入骨髓的劇痛交織成奇異平衡。
意識深處，那契約印記的烙印清晰而冰冷。
就在這劫后余生的短暫寧靜中——
源核旋轉(zhuǎn)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變調(diào)了！如同琴弦被無形的手指強行擰轉(zhuǎn)，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錚——！”
緊接著——
“沙——沙——”
不是來自深淵邊緣！這異響，竟來自祭壇中央地面一道最深的焦黑裂縫！
那裂縫邊緣，幾簇剛剛冒出頭、散發(fā)著微弱金綠光芒的苔蘚嫩芽，突然無風(fēng)自動！
苔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掀開，露出了底下巖層上幾道深深的、如同某種巨大節(jié)肢動物留下的爪痕！
爪痕邊緣，竟殘留著幾滴粘稠、冰冷、散發(fā)著微弱幽綠磷光的墨綠色黏液！
一股不屬于凡間生物的、帶著深海淤泥般冰冷腥氣的腐殖土味，悄然混入了清新的草木氣息！
“！”石磊瞳孔驟縮，獨臂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守護銀輝，光盾瞬間成型！他猛地抬頭看向山神巨像——只見巨像左眼中流淌的星河光芒，竟毫無征兆地黯淡了半秒！
一枚原本在星河中流轉(zhuǎn)的金色光點，如同失落的星辰，驟然墜落！
那光點在下落過程中，竟在三人驚駭?shù)淖⒁曄拢杆偻噬⑴で罱K在林默眉心上方那契約印記的虛影位置，化作一縷細若發(fā)絲的黑煙，無聲消散！
“小心！深淵有東西上來了！”石磊的怒吼帶著前所未有的警醒。
蘇青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捂住腰間的苗繡荷包——就在石磊話音落下的瞬間，那荷包竟變得滾燙！
她低頭一看，心臟幾乎停跳：荷包表面，那些用赤金絲線繡成的、代表神樹藤蔓的圖案，此刻竟詭異地滲出幾滴墨綠色的、粘稠的汁液！
這些汁液在她顫抖的掌心迅速匯聚、蠕動，最終凝成了一個扭曲的、沒有瞳孔的眼瞳形狀！
“它……在看我……”林默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冰冷。
他沒有望向深淵，也沒有看那爪痕，他的目光死死盯著祭壇中央那道裂縫，瞳孔深處，竟清晰地倒映出無數(shù)個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的、沒有眼白的、純粹的漆黑瞳孔！
那些瞳孔密密麻麻，充滿了無盡的惡意與饑渴！
“嗡——！”
他胸前的源核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蜂鳴！三色光芒不再和諧流轉(zhuǎn)，而是瘋狂地逆向旋轉(zhuǎn)！
金綠、銀白、赤金瞬間交織成一個混亂的能量漩渦！
就在漩渦成型的剎那，一縷從祭壇裂縫中悄然飄出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幽綠霧氣，竟被漩渦產(chǎn)生的強大吸力猛地吞噬了進去！
源核的光芒瞬間明滅不定，三色中，一絲極其細微、卻令人心悸的污濁暗影，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核心處悄然暈染開來。
山神巨像眼中的星河恢復(fù)了流淌，但那光芒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
焦土上新生嫩芽的金綠微光，與裂縫中殘留的幽綠磷光、蘇青掌心那扭曲的墨綠眼瞳、以及源核核心那絲污濁暗影，在死寂的祭壇上，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詭異對峙。
沉淵的回響，并非來自深淵之下。
它已悄然攀附上了新生的薪火。
契約的代價，以遠超想象的方式，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真正的恐怖，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