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
清冷平靜的兩個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漣漪。所有被絕望籠罩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聲音的源頭——那個站在人群邊緣,毫不起眼的蒙面青衣女子。
蕭徹溫潤的眼眸中,一絲清晰的訝異與探究迅速閃過。他循聲望去,目光精準地鎖定了云昭。面紗遮住了她的容顏,唯有一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眸,隔著喧囂的人潮,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那眼神里沒有邀功的急切,沒有憐憫的泛濫,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專注,牢牢釘在老人抽搐的身體上。
“姑娘何出此言?”蕭徹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方才的診斷并非草率,蝕髓散深入心脈,在凡域醫道認知中確是無解之癥。這女子的反駁,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倚仗?
云昭沒有立刻回答他。她分開身前幾個呆愣的圍觀者,步履沉穩地走到老人身邊,無視了那對哭得幾乎脫力的夫婦和蕭徹審視的目光,直接蹲下身。她的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再次掃過老人青紫的面容、扭曲的肢體,最終,精準地定格在老人脖頸側面,那個被衣領半掩、極其微小的暗紅色針孔上。針孔周圍,皮膚呈現一種極其細微的、不自然的淡綠色暈染,如同腐敗的葉脈。
“這里,”云昭伸出帶著薄繭的手指,虛虛點向那個針孔,聲音清晰地傳入旁邊中年男子耳中,“老人家近日是否被什么細小蚊蟲叮咬過?或者…接觸過什么異常之物?仔細想想,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東西。”
她的問話直指關鍵,帶著一種洞察真相的篤定。
中年男子正沉浸在絕望中,聞言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隨即如同被閃電劈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對!對!三天前!我爹在后院收拾那些從南邊商人手里換來的花草,被一只…一只顏色怪綠、亮得晃眼的小飛蟲蟄了一下脖子!當時就起了這么個小紅點!”他激動地指著那個針孔位置,聲音都在發顫,“不痛不癢的,爹也沒在意,就抹了點口水…姑娘,你是說…是那蟲子?!”
“顏色怪綠,亮得晃眼?”云昭眼中了然之色更濃,她緩緩站起身,目光轉向一旁眉頭緊鎖的蕭徹,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鋒芒,“蕭公子診斷的蝕髓散,是表象,是引子。但真正催命的,是混合在蝕髓散中、借由那‘碧磷蠱’幼蟲叮咬注入的南疆‘迷魂蠱’毒涎!蝕髓散侵蝕肌體,麻痹感知,掩蓋真正的殺招——迷魂蠱毒侵蝕神經,誘發心脈驟停!若只解蝕髓散,不過是揚湯止沸,老人依舊會死于無聲無息的心脈衰竭!”
轟的一聲,人群中似乎炸鍋!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圍觀人群瞬間嘩然!有的吃驚,有的害怕,有的氣憤,有的好奇。
“蠱?南疆蠱毒?”
“我的天!竟然是這么歹毒的東西?”
“蝕髓散加蠱毒?這…這誰能想到啊!”
“這姑娘…她怎么知道的?”
質疑、驚嘆、難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向云昭。連那對絕望的夫婦,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仿佛抓住浮木般的希望。希望這個姑娘能夠幫助自己的治好這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怪病。
蕭徹的瞳孔,在聽到“碧磷蠱”、“迷魂蠱毒涎”、“侵蝕神經”、“心脈衰竭”這幾個詞的瞬間,驟然收縮!他溫潤如玉的面龐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震動!南疆蠱毒詭秘莫測,種類繁多,其特性在凡域醫者中知之甚少。能準確認出“蝕髓散”已屬不易,這女子竟能瞬間點破蝕髓散只是偽裝,真正的核心是混合了南疆迷魂蠱毒?這份見識,絕非尋常!已經超過了普通醫術的范疇,蕭徹心中不由的好奇。
他看著云昭那雙沉靜的眼眸,心中的驚疑瞬間被更深的探究所取代。這女子,究竟是何來歷?
“姑娘所言…可有依據?”蕭徹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并非質疑,而是想確認這驚世駭俗的判斷。
云昭沒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氣息越發微弱、抽搐卻詭異地平緩了一些的老人身上。時間緊迫!
“依據?”她一邊迅速打開肩上的粗布藥囊,一邊語速極快卻清晰地解釋,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眾人心上,也敲在蕭徹的認知壁壘上,“蝕髓散致面色青紫,但多呈晦暗;而老人面泛青紫中隱帶一絲詭異的綠意,此乃迷魂蠱毒入血之兆!蝕髓散抽搐劇烈但肌理僵直;而老人抽搐間隙,肢體末端有細微的、不受控的顫抖,此乃神經被蠱毒侵蝕失控之象!蝕髓散口吐白沫帶血是臟腑受損;而老人白沫中夾雜極其細微的淡綠色粘絲,此乃蠱毒分泌物!最關鍵的,”她再次指向那針孔,“這絕非普通蚊蟲叮咬,殘留的淡綠暈染,正是碧磷蠱獨有的‘磷毒蝕痕’!綜合脈象沉滯如死水之下暗藏細密亂絮…種種跡象,指向的唯有蝕髓散為表,迷魂蠱毒為里的混合奇毒!”
一番剖析,條理清晰,證據確鑿,將老人癥狀的每一個異常細節都賦予了指向性的意義!如同撥開層層迷霧,直指核心!這已不僅僅是醫術,更是對毒理、病理、乃至蠱毒特性的深刻洞察!
周圍的議論聲瞬間低了下去,所有人都被這精準到可怕的論斷震懾住了。那對夫婦更是屏住了呼吸,眼中只剩下對云昭的絕對信任。
蕭徹的眼中,震驚已化為濃濃的欣賞與凝重。他不再多言,沉聲道:“姑娘既已洞悉癥結,想必已有解法?若有需要,蕭某愿盡綿薄之力。”他主動上前一步,蹲下身,小心地扶住老人抽搐漸弱的肩膀,為云昭騰出施救空間。這是一個醫者對另一個更高明醫者的尊重與配合。
云昭沒有客氣,時間就是生命。她迅速從藥囊中取出幾味藥材:氣味辛烈沖鼻的“蛇舌蘭”(葬骨淵邊緣變異種,中和蝕髓散效果奇佳)、葉片邊緣帶鋸齒的“鬼齒藤”干葉(取其麻痹鎮痛之性)、還有一小塊黑乎乎的、散發著奇異土腥味的根莖(葬骨淵特產“地龍膽”,能吸附毒素)。她將藥材塞給旁邊呆愣的中年男子:“搗碎!越細越好!用那邊攤販的清水調和成糊!”男子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接過藥材,沖到旁邊的餛飩攤借了石臼,拼命搗了起來。
與此同時,云昭的動作更快!
她手腕一翻,一個陳舊的針囊出現在掌心。針囊攤開,里面是數十根長短不一、閃爍著銀亮寒光的細針。沒有花哨的手法,她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快得幾乎帶出殘影!
唰!唰!唰!三根長針,精準無比地刺入老人頭頂百會、胸口膻中、以及臍下氣海!針入穴位,針尾竟發出極其細微的嗡鳴!
緊接著,又是數針落下,分刺老人雙腕內關、雙足足三里!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玄奧古樸的韻律。旁人只覺眼花繚亂,唯有蕭徹看得真切,那看似簡單的落針,每一針的深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巔!更讓他心頭劇震的是,在云昭落針的瞬間,他仿佛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難以言喻生機的暖流,順著銀針悄然渡入老人體內!這絕非尋常內力!這股力量雖然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卻精純無比,帶著一種滌蕩污穢、喚醒生機的神圣感!
是錯覺嗎?蕭徹凝視著云昭專注的側臉和那雙穩定如磐石的手,心中的疑云翻滾得更加劇烈。這樣的手法,這樣的技藝,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隨著銀針落下,老人原本劇烈到駭人的抽搐,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撫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息下來!急促如風箱般的喘息也變得悠長平穩!青紫得發黑的面色,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顯露出原本的蠟黃底色,雖然依舊虛弱,卻不再是死氣沉沉!
“神了!針下去就不抽了!”
“臉色!臉色變過來了!”
“老天爺,真…真有救了?”
人群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但這只是剛剛開始!云昭接過中年男子搗好的、散發著強烈辛臭的藥糊,毫不猶豫地將其厚厚地涂抹在老人手腕內側的皮膚上。藥糊接觸到皮膚,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皮膚迅速泛紅。
緊接著,她取出一小截顏色暗紅、如同干枯血管般的異香木塊——正是來自葬骨淵深處的“引魂木”碎屑!她指尖在木塊上輕輕一搓,一簇微弱的火苗燃起,點燃了木塊。
隨著木塊的然后,一股難以形容的奇異香氣瞬間彌漫開來!這香氣初聞帶著濃烈的腥甜,仿佛無數異花混合腐爛的果實,聞起來令人作嘔;但你細嗅之下,又似乎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極其矛盾,又極其吸引人(或者說吸引某些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老人身上,屏住了呼吸。想看看這一番操作下來,到底會不會發生奇跡。
等待的時候,總是感覺時間仿佛被拉長。
只是幾息之后——
“動了!耳朵!耳朵里有東西!”一個眼尖的婦人指著老人的左耳,驚恐地尖叫起來!
只見老人左耳深處,一點極其微小的碧綠色,正在極其緩慢、極其痛苦地蠕動!仿佛被那引魂木的香氣和手腕上的藥糊雙重吸引、逼迫!
它一點點地向外爬,掙扎著,抗拒著!那是一只僅有米粒大小、通體碧綠如同翡翠、甲殼油亮、長著細小口器的詭異甲蟲!正是迷魂蠱的幼蟲!
“嘔……”看到這詭異惡心的一幕,不少人胃里翻江倒海,當場干嘔起來。
那碧綠小蟲終于完全爬出了耳道,帶著一絲粘稠的血絲,跌落在老人手腕內側那厚厚一層藥糊之上!
嗤的一聲——!如同燒紅的烙鐵落入雪中!那碧綠小蟲接觸到藥糊的瞬間,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腐蝕聲!它劇烈地扭動了幾下,碧綠的身體迅速變得焦黑、萎縮,眨眼間便化作一小點黑灰,徹底斃命!
整個過程,驚悚、詭異,卻又帶著一種撥云見日般的清晰!
“蠱…蠱蟲!真…真的有蠱蟲!”
“死了!那害人的東西死了!”
“神醫!真的是神醫啊!華佗在世啊!”
“姑娘!您是活菩薩轉世啊!”
短暫的死寂之后,人群徹底沸騰了!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火山般爆發!驚嘆聲、贊美聲、難以置信的呼喊聲匯成一片,幾乎要將朱雀大街的屋頂掀翻!所有人看向云昭的目光,充滿了最純粹的敬畏與狂熱!
那對中年夫婦更是喜極而泣,撲通一聲跪倒在云昭面前,咚咚咚地磕起響頭,涕淚橫流:“神醫!活神仙!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李家永世不忘!謝謝您救了我爹!謝謝您啊!”男人激動得語無倫次,婦人更是哽咽得說不出話。
蕭徹緩緩站起身,月白的袍角沾染了泥點也渾然不覺。他靜靜地看著被眾人如神明般簇擁在中心、卻依舊平靜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塵埃的青衣女子。她蒙著面紗,看不清表情,唯有一雙眸子沉靜如水,倒映著周圍的喧囂,卻深不見底。
震撼、欣賞、探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在他溫潤的眼底交織翻涌,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驚嘆。
今日朱雀大街這一幕,必將如同長了翅膀般,飛遍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個能解連他都束手無策的混合奇毒、能識破詭秘南疆蠱術、能施展神乎其技針法、能逼出蠱蟲的……神秘女神醫。
她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