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我生在了最好的時代。
我八歲那年暑假,家門外大大小小的廣告屏都被統一占據,無一例外宣傳著一個好消息——從現在起所有的職業都被人工智能替代。
這樣的說辭不是很準確,畢竟我確實記不清當時的境況。隔著窗往外看,鬧市人流隨著時間增加又減少。八月正是暑假的尾聲,我想我又要去上學了。
媽媽從我身后走來,微微彎下腰環住我的脖頸:“大家都不用上班了。”
我回頭望著她,她瞇了瞇眼睛,將目光投向更遠的街道。
“所有的糾紛和矛盾會隨著欲望的滿足而一點點消失的。”
“人類就要步入大同社會了。”
說完她便再也沒動彈,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順著她的目光,再度看向窗外。
“媽媽,那我還要上學嗎?”
“上。”
“剛剛我遇到小松哥哥,他說不上學了啊。”
“他胡說。”
這樣的說辭顯然不能欺騙到我,我不滿地掙脫她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跑去臥室。臥室里那個和我同名的仿生人坐在我桌前,正默默地給我收拾書包。聽到我的腳步,他抬起頭,看著我,等待著我的指令。
“你先收拾,待會跟你說點事。”
他沒讀懂我的好奇和期待,只是遵循著我的指令,再次低下頭,忙碌起來。
不到兩分鐘他就忙完了。把我的書包輕輕放在門邊,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我床邊,坐下來,等待著我的發問。
“小松哥哥說我們不要上學了,真的假的?”我抓住他的雙肩,興奮地前后晃動。他的做工真的很一流,至少在當時買下他的那時候,能模擬自然人聲的吐息和氣流輕重難能可貴。隨著我的晃動,他的聲音和氣息都有點顫抖,頭部隨著肩部擺動的幅度也很自然,甚至為我過度的興奮與湊近做出了一絲皺眉的微表情。他甩出了那句千年不變的套話:“看情況。*
“少廢話,就看我家情況。”我不耐煩。
“看我們家情況的話,”他頓了一下,“批準你不上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什么意思,說清楚。”失落下,我松開了他的肩膀,他微微坐直了一點,整理了一下衣服。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所謂的不上學不是指現在,義務教育不會取消。只是未來的人們將所有事情推給人工智能,可以坐享其成的前提下,決定取消絕大部分人的高中和高等教育課程,轉而學習如何使用人工智能協助生活。”
“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這個時代的頂梁柱,他們將負責學習大量的知識,監督確保人工智能的正常運行,同時也保證人類依然擁有知識的掌握權。”
“根據你的家庭狀況,以我所見,你會是這樣的小部分人。”
他簡短地總結了這段話,觀察著我的反應。
但我沒什么反應。就好像我一直知道期待一定會落空,而我一定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永遠和別人不一樣,他們對我要求高,迷信般地想讓我成為人上人。這個百年前就被封殺的舊思想舊觀念頑疾般無孔不入地滲透在家里的每一個角落,蹂躪我的期待,讓每一次失望對我重拳出擊,而我毫無招架之力。我漸漸習慣了這種無力,被緊緊攥住心臟后留下的眩暈,在很多年后依然腐蝕我的生命。
就像糖糖也習慣了我的毫無反應,卻總是默默看著我,像是等待一個驚喜。
我也想要一個驚喜啊,糖糖。
可他明明沒法和我共情。
我揮揮手讓他離開,他順從地帶上了臥室的門,還順手熄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