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黑影從沙幕中暴起,彎刀劃出的弧光竟拼出沈家槍法招式。沈昭格擋時虎口震裂,血珠濺上面甲,那些刀光突然扭曲成母親被鎖在冰窖的模樣。
“昭兒,把玉玨交給他們......”
幻聽中的母親呢喃讓沈昭動作遲滯半拍。敵人彎刀劈向面甲,她后仰閃過,金錯刀順勢割開對方皮甲。墜落的銅符刻著國師私印,卻被沙粒瞬間掩埋。
沙塵四起,周遭更暗了。
她將破云槍拋出,一敵人被撞飛后的轟然聲驚散敵陣。接著她扯斷玉玨,借著這瞬息清明,袖箭連發穿透三人心口。殘存刺客突然掏出骨笛,吹出的竟是母親當年哄她入睡的《破陣曲》。
沈昭大腦一陣嗡鳴,似乎當下世界便回到了幼年。
沈府里,日光清冷,京城初雪消融,年僅三歲的沈昭頑皮的從臺階一側滑下,身后緊隨著奶媽。
“小姐,你慢點啊!”
她摔進了個泥巴坑,小臉蛋上滿是泥水,奶媽一把將她提起來抱著,一手從懷里扯出帕子在她臉上輕輕擦拭。
“娘!”
她在奶媽懷里看見母親正穿過長長的庭院,正朝自己這邊漫步走來,一身淡綠色的衣裳在太陽下泛著光,鬢間兩只翡翠步搖隨腳步頻率輕晃,身側站著的是征戰歸來的父親。
二人言笑晏晏。
“少將軍!”
一把彎刀貼著她的脖頸擦過,呼吸間脖子右側顯現一抹血跡。
幾乎同時,《破陣曲》被她身后的士兵一把槍給攪散,骨笛被劈斷,沈昭才得以回神過來。
沈昭心下平添一絲哀愁,母親的臉已經許久未見了。
這些人專程為她而來,極度危險。
饒是對方僅有四人,可他們身影變幻莫測,普通士兵揮舞刀槍壓根傷不了他們分毫,像是非同尋常的死士,專為奪她命而來。
對面四人迅速變換方陣,試圖將沈昭一人圍攏,而程叔一抬槍尖,直接捅穿面前一人的心口,霎時間噴涌而出的血跡令程叔半張臉染成血紅。
剩下的二人覺察不對,立刻從懷中拋出一個彈丸似的東西,擦過沈昭面甲,這東西極香。
落地瞬間炸成煙霧,不止一枚。
所有人在煙霧中分辨不清方向,軍隊頓時亂成一鍋粥。
“肅靜!”
沈昭嘶吼著,當煙霧緩慢散去之際,阿依莎出現在身后,彎刀的刀刃貼著她的脖頸,冰涼危險。
“你們的少將軍在我手里,所有人都不許動!”
除了程叔,其余眾士兵皆往后退去,阿依莎手腕一轉,彎刀最為尖利的刀尖離沈昭脖頸僅毫發距離。她緊貼著沈昭耳根,輕聲說著:“我說了,今天,我要摘下你這面甲。”
“眾人聽令,往后退!”
程叔不再停留原地,眾人退到五米開外時,黃沙突然卷來,阿依莎快速摘下她的面甲,又連忙一手握著彎刀一手偷偷潛入沈昭的懷中。
眾人只看見了黃沙。
阿依莎集中注意去搜尋沈昭懷中的東西,自然手握彎刀的力度小了許多,沈昭抬手捏著阿依莎手腕一翻,阿依莎迅速從她懷中摸出個東西揣在自己懷中。
不過,在黃沙中,阿依莎全身跌落,彎刀也被甩飛,沈昭近身赤手空拳,阿依莎靈活的手腕沒了彎刀,而那招剛才驚艷眾人的絕招,在這時對于沈昭而言什么也不是,阿依莎只能任由沈昭單方面毆打。
“你是誰?為什么和我母親長得那樣相似?你偷襲的目的是為了什么?”
沈昭一拳一拳砸在阿依莎臉上,這眉眼沈昭越看越像母親。
他們倆是姐妹嗎?既是姐妹為何她是南詔人,自己是宋國人?為何她要搶虎符碎片,她也在調查這個事情嗎?
“回答我!”
阿依莎的袖口不斷冒出螞蟻蛇蟲,不敢想象她的身上還有多少毒物。之前沈昭身上的行軍蟻啃食了假的羊皮地圖,這些動物不過是阿依莎現在黔驢技窮的最后一招罷了。
常年和南詔人作戰,這些在她身上早就不痛不癢了。
“少將軍,把她帶回軍營好好審問吧。”
黃沙過去,眾人看見沈昭已將賊人打得落花流水,而面甲也依舊重新戴在了沈昭臉上。
沈昭打的有點累了,歇了下來,阿依莎被士兵押送走了。沈昭身上的蛇蟲鼠蟻用一把火滅了個干凈,這是邊疆士兵人人都會的技能,因為南詔人喜歡拿這些東西攻擊,為此從前有很多戰事慘敗。后來,沈昭祖父作戰時,一川西趕路人被祖父所救,他恰好會些火攻之術,見士兵全為毒物所擾,因此將此術交予沈家軍。
之后,沈家軍在她爺爺的帶領下屢戰屢勝從而由此成名,卻不料被人誣告丟失虎符,慘遭滅門,母親作為公主,以自身性命為代價換沈家一部分人存活,自己永墮冰窖,成日里瘋瘋癲癲。
撿拾起自己的玉玨回到軍營里,阿依莎愣是不吐出一個字,其余同行的二人早已沒了蹤影,而那張同母親極為相似的面龐現在虛弱無力,身上一條條血痕不斷冒出鮮血。
“原來大名鼎鼎的沈家軍,也喜歡濫用私刑啊。”
阿依莎嘴角流出血也不耽誤她大笑,活像女鬼一般,眼底的森然直戳人心底。
拿著鞭子的士兵有點被她唬住了,不敢再打下去。沈昭一把接過鞭子,嘴里的問題如同珠子一般一顆接著一顆吐出。
“為何你的彎刀使得出神入化,近戰的招式一個都不會,你是不是練武的人?為何你的模樣同我母親如此相似?為何......”
“你不就是在懷疑,我是不是你的親姐妹罷了?的確,思儀公主曾經死過一個丈夫,后來才嫁給了沈將軍。”
阿依莎眼神游離,似在回憶,沈昭鞭子停下,靜心聽著她的回復。
“哎呀,思儀公主怎么就瘋了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煤油燈映襯著沈昭的側臉,冷漠疏離,她看著阿伊莎一會大笑一會思儀公主的叫著自己的母親,怕自己氣急敗壞打死了她更無從對癥,遂丟下鞭子不準備同這瘋婆子胡鬧了。
今日才趕來的李太監急忙托人傳話問詢接下來的戰事,沈昭累了視如無物般讀著兵書,一旁在書案前端坐的父親沉聲回道:“十三日后決戰。”
“那就預祝沈家軍馬到功成!”
那小太監細聲細語的講著,惹得在場眾人無不反胃。
“父親,必須要回去嗎?”
“不能抗旨。”
“我和程叔今日撿到了一枚虎符碎片,你看。”
“虎符隨著我父親進入了京城,今日卻顯現在此地,看來有些幕后之人坐不住了。”
“那個南詔人該怎么辦?”
“繼續審問。”
沈昭父親沈回總是這樣用謎語來回復她的問題,從來不會說完整。
當傳話的小太監走后,父親的眉眼皺起,無奈的看向沈昭。明明已經靠著戰功一步步當上少將軍,可父親看向她總是帶著一絲女子應該在閨閣吟詩作畫的惋惜之情。
每次父親這樣看她,無異于剜她心上的肉。
“沈家的女子只有你上了戰場。”
“多好啊,虎父無犬女!”
程叔忙著附和,沈回的眼神里還是不斷溢出惋惜慚愧的神色。沈昭“啪”地一下將書合上,自顧自地走回自己的帳篷。
“蒼梧是什么?這卷假地圖我爹為何讓我日夜揣在懷中?”
帶著這樣的疑問,沈昭沉沉睡去。
夢里,京城沈府的院子開滿了梨花,朵朵潔白,她自己這時剛上學堂,隨行的書童催促著快些走。
“沈小姐,趕快一點,遲到了,待會夫子又要打板子了。”
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書童牽著走,母親在后面笑著走來,急匆匆的摸了一下她的臉蛋就出門乘轎去了。
自己也想和母親一起去宴會上吃吃喝喝,還能看到宮中漂亮的舞姬,她不舍的看著母親的背影,母親身上湖藍色的袍子上有著用一針一線繡出的針線考究的荷花惟妙惟肖,陰天下插在發髻后端的珍珠依舊璀璨奪目。
檀木做的轎子在陰天略顯灰黑,陰郁沉悶。她再轉頭回去準備和書童去學堂時,面前的沈府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全府上下的家丁都偷拿著細軟準備從側門跑掉。
“一個都別想跑!”
禁衛軍從皇城趕來,堵截了沈府所有出口,府上眾人跪在地上哀求,依舊沒能躲過一把把別在禁衛軍腰間的利刃。
滿地滿墻的血,漫聲漫天的哀嚎。
“誰敢動!”
當一名禁衛軍將利刃搭上自己的脖子,母親的叱喝從自己身后傳來。
思儀公主是全京城最注重儀態的女子,自幼生在皇家長在皇家,牙牙學語時就能叫出皇宮里所有人的稱謂,她自小的舉止皆是同齡人的典范甚至一些貴婦人都難以企及。她是全京城女性舉止得體的典范,是先皇帝的掌上明珠,是為人婦后也能博得沈家將軍拼死獲取的獎賞。
可當她轉頭,她的母親,思儀公主,衣衫不整頭發上斜插著釵子,步搖晃動著“啪嗒啪嗒”地拍著臉,她就這樣走來一把抱住她,嘶聲竭力地吼著:“皇上只說殺沈府的男丁,這是我女兒,她不是男的!”
“我要去見皇上!”
沈昭大腦“嗡”地一聲,她拼命在心底怒吼著別去,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安安靜靜看著母親被禁衛軍帶走。
醒來,汗打濕了被褥。
夢里真實的感覺,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帳篷外的彎月依舊皎潔,士兵早已在沙場上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