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陽有時候真的不明白,怎么走到哪都能撞上師慎。
她甚至懷疑,這個人天天什么都不干,就跟在她背后,暗戳戳地等她犯錯,好跳出來整她一局。
但眼下情勢非常,姜陽沒心思和他拌嘴,只在眾人的注目下上前,好奇問道:“師大人怎會在此?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張運死了。”
——前世張運謀害杜知嫻一事,師慎也是知情的。如今他和姜陽一起重生,卻見張運死在殺妻之夜,以他的頭腦,不難想到此事必與姜陽有關。
因此,回答姜陽問題時,他的語氣里多少帶了些試探,與不懷好意。
姜陽不理會他,縮了下身子,往易晏身邊靠了靠,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小心翼翼地確認道:“……真的?”
“張運身為朝廷命官,在下怎會拿他的命做戲?”
“那……杜姐姐……”
隔著四五步的距離看向杜知嫻,見她眉眼低垂,若有所思,沒有哭,神色也算平靜,姜陽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
應該是聽見這邊的對話提到了自己,杜知嫻抬眸看過來,在姜陽擔憂的目光中微微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師慎斜睨她倆一眼,沒再多說,招手示意隨從上前,囑咐道:“近來刺殺案頻發(fā),其間或有關聯(lián),今日的賓客需細細盤問,尤其是……”
他頓了頓,狀似無意般瞧向姜陽,接著道:“三次刺殺案皆在場之人。”
——及笄宴一次,燕王府一次,今日又一次。師慎這話,明擺著是指著姜陽鼻子說的。
但姜陽作為受刺之人,問心無愧,因而并未在意他的暗示,還理直氣壯地瞪了回去。
沒想到,他安排完雙手一背,朝她走來,慢悠悠道:“郡主身份尊貴,給旁人審也不合適……請借一步說話。”
姜陽沒與他計較,只扯了下易晏的衣袖,示意他跟上。
三人遠離了人群。看見易晏跟來,師慎也未多言,開口問道:
“聽聞,郡主是最先認出刺客的人?”
“是。”
“那便請郡主講講,為何能識出那刺客?”
姜陽看著他的眼睛,給他挖了個坑:“上回在燕王府遇刺時,我見過他。”
——橫豎此事不可能查得出兇手,不如借機給師慎添些堵,讓他消停些。
“……”
師慎眉尾一挑,饒有興致地反問:“可上回郡主說,沒看清那幾人的模樣。”
“沒看清,未必就認不出來。何況,我這不是認對了嗎?”
“依郡主的意思,是兩次刺殺據(jù)同一人所為?”
“是不是同一人所為,應該由師大人細加盤查后秉公確認,問我,我怎么知道?”
“隨口問問罷了,郡主不必緊張,”姜陽語氣不善,師慎也不生氣,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一惹就炸毛的小貓一般,笑瞇瞇地繼續(xù)道,“郡主方才姍姍來遲,去做什么了?”
意識到他在有意逗弄自己,姜陽不再與他較勁,態(tài)度一轉,隨意道:“花前月下,談情說愛。”
“燕王殿下?真是如此?”
易晏語氣平平:“大人若不信,我回答了也是無用的。”
師慎倒是沒想到,向來平和的易晏會如此直白地敷衍他。他眸底閃過一瞬的探究,瞇著眼后退半步,抱臂審視了易晏一番。
待視線落在易晏臉上時,師慎眼里的探究轉為了了然,展顏笑道:“殿下,是不是弄丟了什么東西?”
姜陽心一顫,正想開口,就見易晏淡然否認:“沒有。”
“此話當真?”
“大人不妨直說,我應該弄丟什么東西?”
師慎也不急于回答,隨手指了位宴上的客人:“請娘子幫忙瞧瞧,燕王殿下,丟了什么東西。”
被指定的姑娘是杜知嫻的發(fā)小,名為鐘毓。她聞言上前,上下打量易晏一圈,從容回道:“殿下來時便是如此,沒有少什么。”
“……”
易晏身為北燕人,戴抹額乃是習俗,可放到玉京來,就是個極其醒目的特征,不可能注意不到。
師慎臉上原本胸有成竹的笑意冷了下去,再問鐘毓時,話里話外都帶著威脅:“娘子可要想好了,包庇誰,便要與誰同罪。”
鐘毓皺眉:“大人這是何意?我分明記得殿下來時便是如此,若不是,也是我記性不好弄岔了,平白說我包庇,未免夸大事實。”
“……好,好。”
原以為只是問個很簡單的問題,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師慎的面子幾乎是被丟在地上踩了一番。
若平日里也就罷了,偏偏今日易晏也在……
他冷下臉來,甩袖大步走向方才表演的臺子,往上一站,甩開手里的公文揚聲道:“大理寺已查明張運死因,系勒頸窒息而亡,諸位若有什么頭緒,盡管來報,重重有賞。但若徇私包庇……”
他越過人群與易晏對視,一字一頓:“那便悉數(shù)下獄,直至找出真兇。”
此言一出,原本還主動配合查問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他們面面相覷,臉上盡是詫異,又因畏懼師慎而不敢開口反駁。
直至鐘毓第一個站出來,嚴肅道:“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見有人帶頭,眾人這才七嘴八舌地嚷成一片——
“此事確實不妥,莫名遇上刺客就算了,還要替刺客背黑鍋?”
“那刺客不是逃了嗎?不去追他,反而在這里為難我們,這是何意?”
“師大人向來舉止有度,今日怎的這般仗勢欺人?”
“……”
周圍怨聲四起,姜陽轉頭看向易晏,他也垂眸看她,唇角輕微一勾,從背后撫了撫她的腰。
見眾怒難息,師慎身邊的隨從小心翼翼地上前勸道:“大人,此處多為京中高官亦或其家眷,若要悉數(shù)下獄,怕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見師慎斜睨過來,眸色寒得像冰一般,那人一哆嗦,趕緊打圓場:“但朝廷命官被殺,確實不能草率了事……”
“閉嘴。”
隨侍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多說,點頭哈腰地退下了。
自打十五歲入仕,至今已有近七年,師慎從來不曾落人把柄,處事以周全聞名。眼下是他第一次,犯了這般沖動的錯誤。
只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方才為何莫名生了那樣大的火氣。
……無論如何,出口的話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但師慎也不是那種硬著頭皮將錯就錯的犟種。掃了眼眾人怒氣沖沖的臉,他抬手,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底下的聲音小了些,但仍未消停,時不時地冒出一兩句抱怨來。
“諸位,近來京中頻頻發(fā)生命案,牽連之人皆為朝廷重臣,陛下憂心如焚,這才命本官進行協(xié)查。因此,無論本官采取什么手段,目的都不是與諸位為難,而是盡快破案。”
師慎說著,引導眾人看向杜知嫻,緩和了聲音道:“今日來赴宴的諸位,皆是杜員外的摯友。摯友之夫遭人暗殺,手段殘忍,死相慘烈,令人心驚。為其伸冤,必然是本官與諸位的共同心愿。”
他略微俯身,朝著安靜下來的人群一拱手:“……方才出于情急,言行有失,還請諸位理解。本官只愿盡早緝拿兇手,還逝者安息。”
比起方才的頤指氣使,眾人明顯更接受他當下的態(tài)度。周圍人的口風又回轉了幾分:
“知嫻的夫君遇難,我們定是要幫忙的,師大人說的是。”
“可殺他的人真的不是那逃走的刺客嗎?為何要在我們之間找兇手?”
“是啊……我們與張兄無冤無仇,怎會害他……”
議論聲紛紛擾擾,姜陽沒再仔細聽。她迎上師慎的目光,紅唇翕動,無聲地比了兩個字:
“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