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了衣服縮進被窩時,姜陽整個人都還有些緊張。
她背對著外面躺下,聽著易晏脫去身上婚服時佩飾相擊的清脆聲響,不動也不出聲。
片刻后響聲消失,身后的床褥一沉,有人躺了上來。
易晏果真如他所說,沒有再碰姜陽。可姜陽真正害怕的原也不是他,因此,直到聽見三更的梆子聲,她也還是沒能安心入眠。
只是假裝了大半夜,下面半側(cè)的胳膊都壓麻了。聽身后人呼吸平穩(wěn),似乎睡得很沉,姜陽咬咬牙,小心地翻了個身。
轉(zhuǎn)過去一抬眼,對上了一雙正看著她出神的幽深鳳眸。
四目相對,對方先開口道:“……郡主有心事么?”
可能很久沒說話,他慣來溫柔的聲音聽著有些沙啞。姜陽想了想,才否認道:“沒有。”
“那是……不放心我?”
姜陽又想了想,還是否認:“也不是。”
“郡主昨日一直很警惕……那就是有危險。是誰?師慎?”
“不要提他。”
“……好。”
看他順從地應(yīng)下,姜陽緩和了語氣:“沒有危險,我只是……感慨。”
易晏的目光一直未曾從她臉上移開,定定地看著她問:“感慨什么?”
“我一直以為,成婚是很遙遠的事情,可如今,突然就這么……就這么完成了,像做夢一般。”
“……”
易晏沉默了一會兒,才應(yīng)道:“是,像做夢一般。”
姜陽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縮了起來,問道:“你呢?在與我定婚之前,有想過,自己會與怎樣的姑娘成婚么?”
“沒有。”
干脆又利落的兩個字,沒有絲毫猶豫。
“為何?你整日閑居王府,有那么多那么多時間……真的沒有一瞬,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沒有。”
對方回答得實在太堅定,姜陽妥協(xié):“……好吧。”
“郡主呢?”
“我?什么?”
“郡主有想過,日后會與怎樣的人成婚么?”
“有過,”姜陽也回答得又干脆又堅定,“美人。”
“……呵。”
難得聽易晏笑得這么真心實意,姜陽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怎么了?”
易晏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輕輕一眨,水波瀲滟,有了那么幾分眉目含情的韻味。他抬手撥開滑落至姜陽臉上的發(fā)絲,淡淡道:“郡主得償所愿,我替郡主開心。”
這個角度看美人,簡直養(yǎng)眼又養(yǎng)神,姜陽索性趴在枕頭上與易晏對視,佯作不滿道:“你這個人,未免太過自夸。”
“是么?郡主不喜歡我自夸,還是不喜歡我的相貌?”
姜陽用下巴抵著枕頭,搖頭:“不喜歡你騙我。”
對方深以為然,道:“我也不喜歡郡主騙我。”
“我沒有騙過你。”
“那我也沒有騙過郡主。”
“……”
二人相互對視,片刻后,姜陽先敗下陣來,移開了目光,嘟囔道:“你騙我我也騙你,扯平了。”
易晏似是不解:“欺騙,也能扯平嗎?”
“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扯平。”
“不,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扯不平……除去錢財。”
“為何?”
“因為衡量一樣?xùn)|西的價值時,每個人都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標準。譬如說,在我看來特別重要的東西,對郡主而言未必重要;相反,對郡主重要的東西,同樣可能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姜陽托著下巴想了想,認真道:“那就告訴我,對你來說什么是重要的,我也告訴你,對我來說什么是重要的。這樣,我們就有同一套標準了。”
“……”
易晏的眼神微微一閃,沒有應(yīng)和,也沒有反駁。
“不可以嗎?”姜陽輕聲嘆氣,“這也是你那些秘密的一部分嗎?”
“……嗯。”
“……”
沉默了一小會兒,姜陽點頭,表示理解:“那我不問了,等著有一日,你愿意主動講與我聽。”
“……嗯。”
“那說些不是秘密的事情吧……天還要好久才亮,空等著太無趣了。”
“好。”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郡主請。”
“不要再叫我郡主了……叫我阿陽就好。”
“……嗯。”
……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竟真的一直拖到了天亮。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縫進入室內(nèi)時,姜陽坐起身來,攛掇易晏:“出去走走?”
“好。”
一夜未睡的腦子總是格外興奮。二人換了便服,一起走在花園的石板路上時,姜陽還不忘提議:“等會路過膳房,一起去尋些吃食吧。”
易晏看向她折騰一夜脂粉斑駁的臉,抬手幫她擦了擦?xí)灣龃酵獾目谥瑧?yīng)下:“好。”
他的手如平日一般冰涼,姜陽沒忍住躲了一下,但是沒躲開。
“……你體寒嗎?為什么手總這么涼?”
易晏點頭:“可能是……也或許是體虛……以前請郎中診過,喝了好久的藥,不管用。”
“體虛?”姜陽一向很會抓重點,不可置信地停下腳步看向他,“真的么?”
“……胡說的。”
“那就是不虛?你怎么知道?你以前……”
對方面色淡然地打斷了她的猜測:“沒有過。”
“……哦。”
“自從我父親過世后,燕王府便再沒有女人了。郡主只管放心。”
“那原先的侍女呢?我記得母親說,先帝給燕王府賜了不少……”
“都返送回鄉(xiāng)了。”
“……”
姜陽埋頭想了一會兒,認可:“好人。”
易晏雙手抱臂,儀容閑散,聞言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閑逛完回屋的路上,遇見了姜陽身邊司管起居的女官。她迎上來行禮,道:“殿下正在前廳,請郡主前去議事。”
姜陽看向易晏:“你先回去等我。”
易晏掃了一眼那女官,應(yīng)下:“好。”
目送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里,姜陽才轉(zhuǎn)身看向那女官,問道:“說,何事?”
“師大人說,郡主所囑之事屬實,請郡主盡早定奪。”
“……”
姜陽的眼神冷下來,稚嫩未退盡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謀算。她細細斟酌了一會兒,道:“加強守衛(wèi),讓人把易晏盯緊……旁的先不要動,莫要打草驚蛇。”
“那,郡主身邊那雙眼睛……”
“不用管,昨日易晏已經(jīng)將他召回了。”
“是。”
女官退下。姜陽原地站了會兒,再次抬眸看向易晏消失的方向,似是想到了什么,久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