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蘇錦繡那句輕飄飄、卻又膽大包天的話音落下,整個地宮瞬間陷入了一種比先前更加可怕的、凝固如實質(zhì)的死寂。
仿佛連那道從石縫中透進來的光,都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嗡——”
一股肉眼不可見的恐怖氣浪,以那口紫金沉香木棺為中心,轟然爆發(fā)!
如果說先前的殺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那么此刻,這張網(wǎng)已然收緊,化作了千萬柄淬著寒光的利刃,每一柄都精準地抵在了蘇錦繡的要害之上!
地宮內(nèi)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空氣仿佛都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夾雜著冰棱的刀子,割得喉嚨生疼。
蕭珩依舊坐在棺材里,姿勢未變。
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卻緩緩地瞇了起來。
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屬于猛獸在發(fā)動致命一擊前的信號。
他眼底的冰冷和審視,盡數(sh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暴虐的殺機。
仿佛蘇錦繡在他眼中,已經(jīng)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觸犯了他無上威嚴,必須被立刻碾為齏粉的螻蟻。
他甚至沒有因為她那句堪稱大不敬的問話而動怒。
因為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螻蟻的挑釁,不配擁有情緒的回應,只需要——抹殺。
蘇錦繡的心臟,在那股幾乎能將人神魂都壓垮的威壓下,瘋狂地抽緊。她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骨骼被那股氣勢壓迫得咯吱作響的聲音。
她毫不懷疑,這個男人只需要一個念頭,她的脖子就會被瞬間擰斷。
但她不能退。
后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她強行壓下喉間涌上的腥甜,挺直了那根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脊梁,依舊維持著唇角那抹孤勇的笑意,迎著那雙能殺人的眼睛,一字未退。
她在賭。
賭他心中的疑慮,勝過殺她的決心。
時間,一息一息地流逝。
每一息,都像是一場酷刑。
就在蘇錦繡感覺自己的意志快要被那股山崩海嘯般的殺意徹底摧毀時,她敏銳地捕捉到,蕭珩那雙瞇起的鳳眸深處,閃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強行壓制住的驚疑。
他不懂。
他不懂這個女人,為何不怕死。
他更不懂,她一個被家族舍棄、送來陪葬的弱女子,哪來的底氣,敢用這種方式與他說話。
那一瞬間的驚疑,如同在密不透風的鐵壁上,鑿開了一道微不可見的裂縫。
就是現(xiàn)在!
蘇錦繡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不等他開口,便搶先一步,將這場生死博弈的主動權,牢牢攥入自己手中。
“王爺似乎在好奇,我為什么不怕你。”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這死寂的地宮中,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因為我知道,殺我,對你而言,是眼下最愚蠢的選擇。”
蕭珩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哦?”
他終于開了口。
那是一個極其簡短的音節(jié),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兩塊生銹的金屬在摩擦,卻依舊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令人心悸的威嚴。
他倒想聽聽,這個有趣的螻蟻,能說出什么花樣來。
蘇錦繡的心,稍稍定了定。
他肯聽,就代表她的第一步,賭對了。
她深吸一口氣,大腦飛速運轉,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條理清晰地拋了出來。
“第一,我,蘇錦繡,是蘇家送來與您合葬的秦王妃。這件事,從宮里到宮外,人盡皆知。”
“我若是死在這里,即便尸骨無存,外面的人也只會認為,我是完成了‘活殉’的使命。但王爺您呢?”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您詐死脫身的計劃,難道就不怕因為多了一具本不該存在的‘陪葬品’,而泄露出一絲半點的風聲嗎?”
“一個陪葬的王妃,在地宮里神秘失蹤,或是死狀凄慘,您覺得,那些將您視為眼中釘?shù)娜耍瑫粫X得這里面大有文章,從而派人下來,把這皇陵翻個底朝天?”
蕭珩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他那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繃得更緊了。
這個女人,竟然只憑幾句猜測,就精準地戳中了他計劃中最薄弱的一環(huán)!
“第二。”蘇錦繡沒有給他思考和反駁的余地,語速極快地繼續(xù)說道,“王爺?shù)脑p死之計,本該天衣無縫。可惜,從我這個‘活人’被送進來的那一刻起,您的計劃,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最大的破綻。”
“您殺了我,固然能保守您還活著的秘密。但您無法抹去我‘曾經(jīng)活著進來過’這個事實。”
“一個計劃,一旦出現(xiàn)破綻,就離徹底敗露不遠了。王爺用兵如神,這個道理,想必比我更懂。”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柄精準的手術刀,冷靜而殘忍地,剖開了蕭珩眼下最不愿面對的困境。
地宮內(nèi)的氣壓,似乎又低了幾分。
蕭珩看著她,眼中的殺意雖未減弱,卻多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深思與忌憚。
他第一次,真正地正視起眼前這個女人。
她不是螻蟻。
她是一把藏在暗處的、能瞬間洞穿他所有偽裝的利刃!
“所以,”蘇錦繡迎著他那愈發(fā)深邃的目光,緩緩地、一字一頓地拋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與其殺了我這個能為您保守秘密、甚至能幫您彌補破綻的‘自己人’,王爺何不換個思路,與我談一筆生意?”
“生意?”蕭珩的唇角,終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弧度,不帶絲毫笑意,只有無盡的譏誚與冰冷。
“憑你?”
“就憑我!”
蘇錦繡的回答,斬釘截鐵!
她猛地轉身,抬起纖細的手指,指向不遠處那道卡在地面上的斷龍石。
“王爺可曾想過,這重達萬斤的斷龍石,為何會停在這里?”
蕭珩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指望了過去。
那道縫隙,正是他醒來后,在地宮中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異常之處。
他原本以為,是工匠在建造時留下的疏漏。
卻不想……
“是我做的。”
蘇錦繡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自信。
“沒有我,王爺您現(xiàn)在面對的,將是一座被徹底封死的、密不透風的墳墓!即便您神功蓋世,身負重傷之下,又能在這絕境之中,撐上幾日?”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蕭珩的心頭。
他那雙古井無波的鳳眸,終于,第一次,露出了真真切切的、名為“震驚”的情緒!
是她?
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能撼動皇陵的斷龍石機關?
這怎么可能!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
那道縫隙,那唯一的一線生機,無聲地印證著她話語的真實性。
蕭珩看著她,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復雜。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女人。
她的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濃濃的迷霧,神秘,危險,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蘇錦繡知道,火候到了。
她收回手,重新轉向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所有的戲謔與挑釁,變得無比真誠。
她的聲音,也隨之放緩,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王爺,我無意探究您的秘密,更無意與您為敵。”
“我所求的,很簡單,只有‘活著’二字而已。”
“您身負重傷,被困在這機關重重的地宮之內(nèi),前路未卜。而我,雖然只是一個弱女子,卻或許……擁有您意想不到的能力。”
她微微欠身,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之禮,那雙清亮如星辰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熠熠生輝。
“王爺,我們合作吧。”
“我助你,安然無恙地走出這座皇陵,查清真相,奪回屬于你的一切。”
“而你,”她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迎上他的,“護我一世周全,不再任人欺凌。”
地宮之內(nèi),一片死寂。
只剩下兩人一輕一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蕭珩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鳳眸中,仿佛有驚濤駭浪在翻涌,卻又被他以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地壓在平靜的表面之下。
蘇錦繡的心,再度懸到了嗓子眼。
成敗,在此一舉。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蕭珩那毫無血色的薄唇,終于,緩緩開啟。
他沙啞地,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
“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