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巨大的青銅門,在他們身后緩緩地、自動地合上了。
“哐——當(dāng)——”
沉重的回響,如同喪鐘,徹底隔絕了他們與來時路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
甬道兩側(cè),那些燃燒著幽綠色火焰的青銅神獸,似乎咧開了嘴,露出了無聲的嘲笑。
門后的世界,死寂得可怕。
空氣中,那股古老而腐朽的氣息,幾乎濃郁到化為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蘇錦繡的胸口,讓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無比的艱難。
她的目光,無法從石室中央那具駭人的骸骨上移開。
那具骸骨,不知已經(jīng)在這里被困了多少歲月。粗大的、銹跡斑斑的鐵鏈,如同猙獰的毒蛇,從石柱上延伸出來,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每一根骨骼,將他以一種極盡羞辱的姿態(tài),鎖死在了這里。
他保持著一個仰天咆哮的姿勢,仿佛在對著無情的蒼穹,發(fā)出永恒的、無聲的控訴。
即便只剩下森森白骨,蘇錦繡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死前所經(jīng)歷的、那種無邊的痛苦與不甘。
這……就是天機(jī)閣?
這就是存放著大夏王朝開國之秘的禁地?
沒有傳說中的神功秘籍,沒有富可敵國的寶藏,只有一具被囚禁的枯骨,和一樁被時光掩埋的、深不見底的冤屈。
蘇錦繡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凍結(jié)了。
她下意識地,向身旁的蕭珩靠近了一步。
此刻,這個男人,是她在這片詭異而恐怖的空間里,唯一能感知到的、屬于活人的溫度。
蕭珩沒有動。
他的身體,如同一尊石雕,僵硬地立在原地。
那雙深邃的鳳眸,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具骸骨。他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震驚,有疑惑,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仿佛跨越了時空的悲慟。
他不知道為什么。
明明只是一具素未平生的骸骨,可在他看到它的第一眼,他的心臟,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刺痛,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悄然蔓延。
“我們……過去看看嗎?”
蘇錦繡壓低了聲音,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蕭珩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率先邁開腳步,向著石室的中央走去。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冰冷的石磚,而是無法回頭的、通往宿命的深淵。
蘇錦繡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
越是靠近,那具骸骨所帶來的視覺沖擊,便越是強(qiáng)烈。
他們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鐵鏈,是如何殘忍地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鎖住了他的四肢。也能看到,在他周圍的地面上,刻滿了無數(shù)道因為瘋狂掙扎而留下的、深深的劃痕。
可以想象,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經(jīng)歷了怎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而最讓蘇錦繡心驚的,是那只被他死死攥住的、早已泛黃的信。
那封信,仿佛是他所有的執(zhí)念,所有的不甘,是他在這世間,留下的最后一道痕跡。
蕭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封信上。
他緩緩地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要將那封信,從骸骨的手中取出來。
他的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那截森森白骨的瞬間,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最終,他還是用一種近乎于虔誠的、無比輕柔的動作,將那封信,一點一點地,從那早已僵硬的指骨中,剝離了出來。
信,入手很輕,卻又重若千斤。
信封,由上好的羊皮紙制成,歷經(jīng)歲月,早已變得脆弱不堪。上面用朱砂寫著三個血色大字——“親啟”,只是“親”字的后面,被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劃破,看不清究竟是寫給誰的。
而那枚用來封口的火漆,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澤,變得暗淡而斑駁,上面印著一個極其繁復(fù)的、蘇錦繡從未見過的家族徽記。
“要……打開嗎?”蘇錦繡看著那封信,心中充滿了忐忑。
這,無疑是一封遺書。
擅自窺探一個死者的遺言,似乎是對逝者的大不敬。
可眼下,這封信,卻是他們在這片絕境之中,唯一的線索。
蕭珩沒有回答。
他只是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著那枚冰冷的火漆印,眸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許久,他才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在等我。”
蘇錦繡聞言一怔。
“等我們?”
“不。”蕭珩緩緩地?fù)u了搖頭,那雙深邃的鳳眸中,翻涌起一股讓蘇錦繡看不懂的、濃烈的悲哀,“他在等我。”
“只等我一個人。”
說完,他不再猶豫。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開了那枚脆弱的火漆。
“啪嗒。”
一聲輕響。
那枚塵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印記,應(yīng)聲而裂。
一股更加古老、也更加悲愴的氣息,從信封的縫隙中,傾瀉而出。
蕭珩緩緩地,從信封中,抽出了一張同樣泛黃的信紙。
他將信紙展開。
入眼的,是一片飛揚(yáng)恣意、鐵畫銀鉤的字跡。
字跡的主人,必然是一個胸有丘壑、驚才絕艷的人物。只是,寫到后面,那些字跡,卻變得越來越潦草,越來越混亂,仿佛寫信之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與絕望,每一個字,都是用盡最后一絲生命力,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蕭珩讀著信,整個身體,都開始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那雙深邃的鳳眸,越睜越大,里面充滿了震驚、痛苦、憤怒,以及一種信仰被徹底顛覆的、茫然的崩潰!
“王爺?你怎么了?”
蘇錦繡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便想探頭去看信上的內(nèi)容。
可她的目光,剛剛掃到信紙的開頭,便被蕭珩猛地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別看!”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淚的沉重。
蘇錦繡被他這副模樣嚇到了,一時間竟忘了掙扎。
而蕭珩,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緩緩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最終,無力地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張他引以為傲的、早已被他當(dāng)成人生信條的信紙,從他無力垂下的手中,飄然滑落。
蘇錦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封信上,究竟寫了什么?
竟然能讓這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男人,崩潰至此?
她強(qiáng)忍著心中的好奇與恐懼,彎下腰,將那張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信紙,撿了起來。
這一次,蕭珩沒有再阻止她。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雙目無神,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像。
蘇錦繡將信紙展開,目光落在了第一行。
“吾兒蕭珩,見字如面。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為父,恐已身陷囹圄,魂歸離恨天……”
吾兒蕭珩?
為父?
蘇錦繡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這具被囚禁在這里的骸骨,竟然是……蕭珩的父親?
大夏王朝上一代的秦王,那個傳說中與王妃一同,在十年前那場平叛的慶功宴上,因意外失火而葬身火海的……蕭訣?
他不是死了嗎?
怎么會……被囚禁在他兒子的陵墓之中?
巨大的震驚,讓蘇錦繡的呼吸都停滯了。她強(qiáng)迫自己繼續(xù)往下看。
信的內(nèi)容,如同一副充滿了血與淚的畫卷,在她面前,緩緩展開。
信中,老秦王蕭訣用一種悲愴而憤怒的筆觸,講述了一個被皇權(quán)刻意掩蓋了十年的、驚天動地的真相!
原來,當(dāng)年那場大火,根本就不是意外!
而是一場由當(dāng)今圣上,也就是蕭珩的親叔叔,一手策劃的、殘忍的陰謀!
目的,就是為了奪取蕭訣手中的兵權(quán),以及那件只有秦王一脈,代代相傳的,能號令大夏所有秘密力量的信物——玄龍令!
在那場大火中,秦王妃為救他而死。而他,則被皇帝秘密擒獲,廢去武功,挑斷手筋腳筋,如同一條死狗般,被囚禁在了這座由他親手設(shè)計、為自己兒子百年之后準(zhǔn)備的陵墓之中!
皇帝,并沒有立刻殺死他。
而是用一種最殘忍的方式,折磨著他。
他要讓這位曾經(jīng)功高蓋主、威名赫赫的“軍神”,在這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在無盡的痛苦與絕望中,慢慢地腐爛,化為枯骨!
而這座皇陵的地圖,以及用玄龍令開啟機(jī)關(guān)的秘密,正是老秦王在設(shè)計皇陵之初,就留下的后手!
他早就預(yù)料到,功高震主,必遭帝王猜忌。
他將生路,藏于死地。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兒子,能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能來到這里,為他,也為他們秦王府滿門的忠魂,報這血海深仇!
信的最后,老秦王的字跡,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被大片的血污所浸染。
“……珩兒,為父……無能……未能護(hù)你母妃周全……未能……看到你長大成人……”
“……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身邊最親近的……皇……”
最后一個字,戛然而止。
仿佛寫信之人,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也未能將那個最終極的、最可怕的秘密,完全道出。
蘇錦繡拿著信紙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一個驚天動地的皇室秘聞,一個兒子在父親的墳?zāi)估铮l(fā)現(xiàn)父親骸骨的悲劇,就這么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展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她緩緩地抬起頭,看向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
原來,他背負(fù)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冤屈。
還有來自父輩的、跨越了十年的血海深仇!
而就在此刻,石室之外,那條死寂的青銅甬道里,毫無征兆地,突然傳來了一陣整齊而沉重的、屬于軍隊的腳步聲!
“轟!轟!轟!”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一股肅殺的、令人窒息的鐵血之氣!
有人,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