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暗河，后有追兵。
那幾點晃動的火光，如同催命的鬼火，從那狹窄的裂縫之中，迅速逼近。玄甲衛(wèi)那整齊劃一、充滿了鐵血肅殺之氣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地下溶洞中，被放大了數倍，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重錘，狠狠地敲在蘇錦繡那根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之上。
銀色的月光，從頭頂的天窗灑落，將他們前方的道路，映照得清冷而絕望。
而他們身后，是代表著死亡與囚籠的、步步緊逼的黑暗。
“呵……呵呵……”
蘇錦繡的背上，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沙啞的輕笑聲。
蕭珩將頭無力地靠在她的肩窩里，看著身后那越來越近的火光，那雙早已被血絲布滿的鳳眸之中，竟閃過了一絲解脫般的自嘲。
“蘇錦繡。”他的聲音，氣若游絲，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看來，我們……是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他想過自己會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
也想過自己會死在皇權爭斗的、陰冷的宮闈之中。
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和一個女人，一同被逼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深處。
“放我下來吧。”他輕輕地說道，“你自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閉嘴！”
蘇錦繡猛地回頭，惡狠狠地打斷了他！
她看著他那副一心求死的、虛弱的模樣，那顆早已被逼到絕境的心，沒來由地，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
“蕭珩！”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眼淚卻不爭氣地再次奪眶而出，“你聽清楚了！”
“我蘇錦繡，從不認命！”
“我從棺材里爬出來，不是為了死在這里的！我背著你逃出來，更不是為了讓你說這種喪氣話的！”
“你的仇，還沒報！我那堆金山銀山，你還沒給！你想死？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她沖著他，嘶吼著。
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卻依舊不肯低下頭顱的、驕傲的母狼。
蕭珩看著她那副淚流滿面的、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倔強的模樣，那顆早已沉入死寂的心，沒來由地，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是啊。
他怎么能就這么認命了呢？
就在此時，為首的幾名玄甲衛(wèi)，已經舉著火把，沖出了那道裂縫！
當他們看到那正背著一個男人、站在暗河邊上的、纖弱的女子身影時，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獰笑。
“呵，秦王殿下，別來無恙啊。”為首的那名玄甲衛(wèi)統(tǒng)領，緩步上前，手中的長刀，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森然的寒光，“真是讓我們，好找啊。”
他的目光，如同在看兩只早已落入陷阱的、垂死掙扎的獵物。
“統(tǒng)領，”他身旁的一名玄甲衛(wèi)，看了一眼那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和頭頂那高不可攀的天窗，冷笑道，“看來，他們是無路可走了。”
“拿下！”那名統(tǒng)領，沒有再廢話，大手一揮，冰冷地，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數名玄甲衛(wèi)，呈扇形緩緩地向著他們，包圍了過來。
那一步步逼近的腳步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蘇錦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眼前的絕境。
身后，是手持利刃的追兵。
頭頂，是數十丈高的、無法攀爬的天窗。
唯一的變數，就是眼前這條……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流向何方的、冰冷的地下暗河！
跳？
還是不跳？
跳下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不跳，就只有死路一條！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背上那個同樣在看著她的男人。
四目相對。
沒有言語。
可他們，卻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玉石俱焚的決絕！
“抱緊我。”
蘇錦繡只說了這三個字。
然后，她不再有絲毫的猶豫！
她背著蕭珩，用盡了自己這一生中，所有的、最后一絲力氣，向著那片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冰冷的暗河，發(fā)起了最后的沖刺！
“攔住他們！”
那名玄甲衛(wèi)統(tǒng)領，臉色驟變！
他沒想到，這兩個早已是強弩之末的獵物，竟然還敢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幾名玄甲衛(wèi)，立刻飛身撲了過來，手中的長刀，在空中，劃出了幾道致命的弧線！
可是，晚了！
就在那刀鋒，即將觸碰到蘇錦繡后心的前一刻，她背著蕭珩，那道纖弱而決絕的身影，已經化作了一道凄美的弧線！
“撲通——！”
一聲巨大的落水聲響起。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間，將他們徹底吞沒！
“該死！”
那名玄甲衛(wèi)統(tǒng)領，沖到河邊，看著那早已恢復了平靜的、奔流不息的河面，氣急敗壞地，一刀，狠狠地劈在了腳下的巖石之上！
“給我搜！”他發(fā)出一聲憤怒的咆哮，“就算把這條河給我翻個底朝天，也必須把他們的尸體，給我找出來！”
……
冰冷。
窒息。
這是蘇錦繡墜入河水之后，唯一的感受。
湍急的河水，如同無數只冰冷的鬼手，瘋狂地拉扯著她的身體，要將她拖入更深、更黑暗的水底。
她背上的蕭珩，如同一個沉重的鐵塊，更是加劇了她下沉的速度。
她拼命地，向上劃動著手臂，試圖浮上水面。
可她那早已透支的身體，卻根本使不出力氣。
肺部的空氣，在一點一點地被耗盡。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就在她即將要放棄，任由自己沉入那片永恒的黑暗時，一只冰冷的、卻又強而有力的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緊接著，一股并不算強大、卻又充滿了不屈意志的力量，從她的背后傳來，將她那不斷下沉的身體，硬生生地，向上托舉！
蕭珩竟然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
蘇錦繡的精神，猛地一振！
她不再放棄，借著他那股力量，用盡了最后一絲求生的本能，向上劃水！
“嘩啦——！”
終于，在他們即將要窒息的前一刻，他們的頭，成功地，探出了水面！
“咳……咳咳……”
蘇錦繡貪婪地，呼吸著那冰冷的、帶著水汽的空氣，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肺，都像是要炸開了一般。
她回頭看去，只見蕭珩的臉色，已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可他那雙深邃的鳳眸，卻依舊亮著，死死地，看著她。
“抓……緊……”
他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兩個字。
然后，他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
可他那只抓著她的手，卻依舊，如同鐵鉗一般，沒有絲毫的松動。
蘇錦繡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撕扯著。
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將自己最后的一絲生機，給了她。
她看著他那張因為失血和虛弱而毫無生氣的俊臉，看著他那緊閉的、再也沒有了往日神采的眼眸，一滴滾燙的、晶瑩的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滴入那冰冷的、奔流不息的暗河之中，瞬間，消失不見。
“放心。”
她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那同樣傷痕累累的、纖弱的肩膀之上，用一種無比堅定的、仿佛在對自己發(fā)誓的語調，喃喃地說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蘇錦繡，說到做到。”
她拖著他那沉重的身體，用一只手，奮力地劃著水，任由那湍急的、冰冷的河水，將他們帶向那片未知的、深不見底的黑暗的遠方。
她不知道，這條河，將流向何處。
她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明天。
她只知道。
只要她還活著一息，她就絕不會，放開這只與她命運相連的手。
血路同行，生死與共。
這是她，對他，無聲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