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鬼冢
晨光微熹，紅霓被冥沉的敲門聲驚醒。銅鏡前，她隨意挽起如瀑青絲，幾縷碎發垂在耳畔，襯得肌膚如雪。下樓時，她刻意繞開閻王所在的主桌，裙擺掃過木質樓梯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喲，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冥燚嘴里塞著肉包子，含糊不清地打趣道。紅霓白了他一眼，抓起桌上的肉餅狠狠咬了一口，故意發出夸張的咀嚼聲。眼角余光瞥見閻王依舊慢條斯理地喝著粥，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嗝——“紅霓突然沖著閻王方向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滿意地看著閻王執勺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客棧外，兩輛馬車靜靜等候。紅霓徑直走向后面那輛略顯簡陋的馬車，身后傳來閻王若有似無的輕笑聲。車廂內，冥燚圓潤的身軀幾乎占滿整個軟榻。
“擠死了！“紅霓一腳踹在冥燚小腿上，“你就不能減減肥？
“哎喲喂！“冥燚抱著腿哀嚎，“有寬敞的鎏金馬車不坐，非要來擠我們這小破車...“
“閉嘴！“紅霓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在不經意間想起那輛馬車里，閻王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眸，頓時打了個寒顫。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了兩個時辰，終于在一處陰森的山谷前停下。紅霓揉著酸痛的腰肢下車，忽然感到一陣溫熱的氣息貼近耳畔：
“還是本王的馬車，睡著更舒服吧？“
“啊！“紅霓驚得跳開三步遠，險些踩到冥沉的腳，“你、你...“她結結巴巴地指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的閻王，臉頰不自覺地發燙。
鬼冢入口處，枯死的樹木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枝丫如干枯的手臂般伸向天空。更詭異的是，明明沒有樹冠遮擋，陽光卻仿佛被某種力量隔絕在外，整個山谷籠罩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紅霓指尖燃起一簇幽藍冥火，火光所及之處，濃霧如活物般退散。地面上漸漸顯露出一座孤零零的墳冢，墳前的木牌早已腐朽，只能隱約辨認出幾個殘缺的字跡。
“喜娘鬼，還不速速現身！“紫衣冷聲喝道。
墳冢后方，一個紅衣女子緩緩浮現。她面容清秀，卻透著森森鬼氣。
“本座何錯之有？“喜娘鬼的聲音飄忽不定。
紫衣厲聲道：“許家村六名孩童的生魂，可是你所吞噬？“
喜娘鬼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看來勾魂鬼什么都說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吃了又如何？“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間扭曲，紅衣無風自動，“這里是我的地盤！“
剎那間，整個鬼?？耧L大作。那些看似枯死的樹木竟然活了過來，樹干扭曲變形，枝丫如毒蛇般蠕動，轉眼間就將眾人團團圍住。
“小心！“紅霓一把推開冥沉，自己卻被突然襲來的樹藤纏住腳踝。她反手揮出一道冥火，樹藤頓時化為灰燼。
閻王卻依舊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沒動一下。
“喂！“紅霓氣急敗壞地喊道，“你不是來幫忙的嗎？“
閻王薄唇微勾：“終于需要本王出手了？“
只見他優雅地抬起手，輕輕打了個響指：“破?！?/p>
簡簡單單一個字，卻仿佛蘊含著無上威能。那些狂暴的枯木頓時僵住，繼而如潮水般退去，重新變回普通的死樹。
就在枯木退散的瞬間，數道猩紅綢緞突然從天而降，如同活物般纏繞住眾人。紅霓越是掙扎，那些綢緞就纏得越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該死！“紅霓咒罵一聲，毫不猶豫地咬破食指，鮮血頓時涌出。她將染血的手指狠狠點在紅綢上——
“嗤啦！“綢緞瞬間被灼燒出一個大洞，發出凄厲的尖嘯聲。那聲音仿佛千萬冤魂在煉獄中哀嚎，震得人耳膜生疼。
閻王眉頭微蹙，目光落在紅霓流血的手指上。他不動聲色地向紫衣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即化作一道紫影掠入枯木林深處。
不多時，紫衣便拎著傷痕累累的喜娘鬼回來了。她癱軟在地上，魂體忽明忽暗，顯然受了重創。
“三百年來安分守己，為何突然殘害孩童？“紅霓厲聲質問。
喜娘鬼倔強地別過臉去：“不為什么。“
紅霓冷笑，指尖燃起一簇幽藍冥火：“不說實話？那我就燒了你的鬼冢，看看里面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要！“喜娘鬼突然暴起，不顧一切地撲倒在紅霓腳邊。她顫抖著抓住紅霓的裙角，眼中滿是哀求：“我說...我都說...求你別傷害他...“
紅霓與冥沉交換了個眼神。冥沉會意，轉身走向那座孤墳。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青灰色的嬰孩回來了。
喜娘鬼一見那孩子，立刻撲了上去。她將嬰孩緊緊摟在懷中，猙獰的面容瞬間柔和下來，輕聲哼唱著古老的搖籃曲。那鬼嬰在她懷里安靜下來，竟露出幾分安詳的神態。
喜娘鬼緊緊摟著懷中的鬼嬰，聲音輕得如同嘆息：“我本是劉家村賣豆腐人家的女兒...“
隨著她的講述，往昔如畫卷般展開——
清晨的豆腐坊里，水汽氤氳。年輕的喜娘挽著袖子磨豆子，細碎的水珠沾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那個總來買豆腐的窮秀才劉玉郎，今日又“恰好“路過，主動幫她推起磨來。
“玉郎他...“喜娘蒼白的指尖輕撫鬼嬰臉頰，“與村里那些粗鄙漢子不同。他手指修長，寫得一手好字，說起話來溫溫柔柔...“
紅霓注意到，每當喜娘提起那個名字時，懷中的鬼嬰就會微微顫動，仿佛有所感應。
“我爹娘把攢了半輩子的銀子都給了他，供他進京趕考。“喜娘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可他騎著高頭大馬回來時，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那個雨夜，書生撐著油紙傘來到豆腐坊。喜娘還來不及告訴他懷孕的喜訊，就聽見他說要娶戶部侍郎的千金。
“他說...“喜娘渾身發抖，“說我這樣的村婦，給他當通房丫頭都不配。
第二夜，匪徒破門而入。喜娘至今記得娘親被砍倒時，還死死護著她的肚子。她拖著傷軀逃進山林，最終力竭倒下。
“我在棺材里醒來時，孩子...我的孩子還在踢我...“喜娘泣不成聲，“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動...“
三百年的孤寂后，一個灰袍道士解開了她的封印。那人用鮮血在墳前畫陣，告訴她可以救活孩子。
“以血催動？“紅霓突然打斷，“那道士長什么樣？“
喜娘茫然搖頭：“很普通的灰袍，但...“她突然抓緊紅霓的手，“他說衍兒活過來后，要帶他去個好地方?！?/p>
紅霓與閻王交換了個凝重的眼神。
“你被騙了?！凹t霓輕嘆，“那道士是要用你孩子的魂魄煉器。“她指尖輕點鬼嬰額頭，青灰色的皮膚下隱隱有血絲游走，“這具身體，只是個養魂的容器?！?/p>
喜娘如遭雷擊，隨即瘋狂磕頭：“求求您救救衍兒！我愿意受任何懲罰！“
“孩子我會救?！凹t霓扶起她，“但你要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
出了鬼冢，紅霓急匆匆走向馬車，突然轉身對閻王道：“這鬼胎耽擱不得，我們先走一步。“
不等回應，她已揚鞭而去。閻王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煙塵，突然道：“查查那個用血術的道士?！?/p>
紫衣躬身應是，卻沒看見主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紅霓掉落的長發，正被他細細纏繞在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