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施樓雪再次被召去了東榮堂,從東榮堂出來,這次她仍看見施晚羽在施璋萬身邊,和她的母親柳夫人柳以浣。
須臾后,她轉身想走,冷不防被喊住。
“雪兒”施璋萬喚她,施樓雪蹙眉她并不習慣他人這么叫她,平常跟她不熟但有仇怨的都會喚她“畜生”諸如此類的話語。
她施施然轉身,乖順地低下頭:“您請說”朔風帶動她得裙擺飄動她的青絲,露出她精致的側臉,她本以為她足夠掩飾住眼底的不耐,誰曾想施璋萬竟視她突如其來的情緒為黯然神傷。
施璋萬與施晚羽說了些什么下一刻朝她走去,他步覆輕快多日來覆蓋他的陰霾被驅逐開來,臉部肌肉松弛許多淡淡的歡喜掩埋了多數蒼老。
“你一人住在院中可還適應?我安排了兩人去你院中服侍你,若還有不解之處命人通報為父這就來處理”他和藹真如慈父般交代她,施樓雪輕輕頷首便是答應。
施璋萬后方施晚羽與柳以浣朝他們看來,施樓雪越過施璋萬同時看去,恰好對上施晚羽那雙柔和的眼睛。
她對施樓雪笑笑,口語道:“喜迎妹妹回家”她是府中那幾人中看上去對她最無敵意的那個,真情流露的模樣難以在臉上看出裂痕。
施樓雪仍舊是輕點頭,兩人自知再無話可說雙雙別過頭去。
“你離家十一年,對府中難免生疏,熟悉熟悉府邸后,明日我便叫傅姆來教你習禮”話至最后他才說出最想說的。
施樓雪并不抗拒她恭敬道:“聽爹爹安排”就如溫順的小貓般任人宰割,施璋萬最認這種言聽計從的,他心情頗好的點點頭再不說一句。
見施璋萬與施樓雪談完,施晚羽與柳以浣才抬起步覆走上去。
施樓雪與他們背道而馳,她孤身只影走過悶熱的路,這條路只有她自己在走。
路上,施晚羽偷偷問柳以浣,像是不經意間的詢問:“她好像不想讓父親對她在意”
“最是逆來順受的,最是要我等在意,”她目視前方不曾側頭又道:“晚羽,淺者見皮相,深者觀神骨”意思不言而喻。
“是,母親”
——
施樓雪回到院中后果真見到了那兩個今后要服侍她的婢女,不然一個懶散在搖椅上躺著好似她才是這院中的主人,另一個倒是循規蹈矩靜站在一側。
安靜站著的就是燦祿,她早早守在院內見施樓雪單薄的背影朝院中走來,不免詫異。
施樓雪這才注意到在她院子里的兩個人。
未待她看清這兩個婢女的相貌,燦祿就跪下行禮。
“小姐,奴婢是老爺派來的燦祿”
她跪在施樓雪面前,扎規矩的雙丫髻,樸素的嫩粉棉布交領窄袖襦裙,小臉紅撲撲的像是剛買來的蘋果兒。
“那里面?”她問里面的人是誰。
燦祿歉意的看著施樓雪無奈道:“她叫楓兒,也是您的奴婢”
“起來吧”施樓雪道,燦祿閨范道謝隨后她怕施樓雪生氣,急忙進去將楓兒拉起。
“別坐了!小姐的東西也是你能動的,這可是會被罰的!”她拉著楓兒壓低聲音提醒道,楓兒不耐煩的拍開燦祿,隨即大搖大擺地躺在搖椅上。
絲毫不見半分尊卑有序,楓兒對施樓雪視若無睹,而施樓雪就這么定定看著她,眼中似深不見底的譚水,她抬手拂去眼睫前零散的碎發。
周圍嘯嘯幾聲,亂風吹動院中綠植連帶杏花恰似胭脂淚去,幽香肆起絲縷沁脾,風向驟變花香清芬襲衣。
“你拽我作甚?把我胳膊拽疼了紅了,小心我去告訴大總管,放開!”楓兒大聲嚷嚷著,同燦祿爭起來。
暗影重合投在石地上,施樓雪挑挑眉,隨后她慢慢走近楓兒緩緩開口:“按理?這么說,你只是奴婢,奴婢天生就該聽主子的話”她愈來愈近,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燦祿早在她說告到大總管那收手了,她站在一旁也不經退后生怕牽扯到她。
楓兒瑟縮了下站起身,連她都未察覺到她在害怕退縮,嘴上稍稍收斂然不多。
“夫人說了既此后我要服侍你,那院內沒什么我不可動的!一把椅子而已,我不坐了!”施樓雪朝她靠近她也朝后挪步,在這冷得顫身子的天氣,不知何時她竟生出了冷汗,連帶著聲音都壓低了許多,哪還有最開始的盛氣凌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施樓雪這是生氣了,楓兒為了那不值錢的面子也不肯示弱。
“夫人?府內最大的是老爺而你老爺是我爹爹”她幽幽道,“而你,一條服侍主子的狗,憑何與主人抗衡。”不是疑問,是肯定,這種事何來不對。
“咔”一聲響,院中傳來了殺豬宰羊般的叫聲,這叫聲令燦祿都不自覺捂上了耳朵。
只見楓兒抓著她的右手,而方才拍了燦祿的也是右手,此時她的右手正已詭異得弧度彎曲著,楓兒盯著她的右手驚恐不已。
“你……你”楓兒指著施樓雪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她疼得面目扭曲,眼淚鼻涕湖了一臉,像是骯臟的臟布一般令人作嘔。
燦祿看著眼前的一幕,恍然想起施樓雪還未回來時,帶她們來這院子的奴婢說施樓雪膽小怕事,如今看來,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楓兒嚎叫著顧不上她平日里愛護的臉此時臟成什么樣子,正想往院外跑。
“燦祿”施樓雪叫了她一聲,燦祿回過神來她也不由緊張起來,生怕成為下一個楓兒。
“去”施樓雪一個字,不多說,燦祿如與她心有靈犀,快步上前抓住了快跑出去的楓兒。
這次她使出了全身力氣,楓兒右手還折著哪還有力氣和她爭,須臾便被燦祿鉗制住。
“我錯了,小姐,我錯了,六小姐求求你放過我吧”楓兒被燦祿抓著,自知她今日不求施樓雪這手是沒得好了,于是一改方才囂張氣焰,低聲下氣求起施樓雪來。
看得燦祿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施樓雪不應話,坐在了搖椅上,這搖椅阿央換來時她還未曾坐過,如今叫人搶了坐去,她倒是成了第二個坐的,第二對她來說沒什么,可坐的人若是是擅自或是強占,那便不是第一第二的問題了。
更何況,她做厭惡別人擅自動她的東西。
“六小姐?你倒是說說,六小姐,是誰”施樓雪看戲子般似的看著她,使楓兒羞憤交加。
“不是……這府上沒有六小姐,您…您是三小姐”楓兒絞盡腦汁才想起來,她排列第幾。
“那我問你,方才坐在這的,是誰?”她的表情如同鬼魅般看上去令人害怕到發指,偏又看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肅風盤卷然而施樓雪的聲音清晰無錯的傳到了楓兒耳畔。
“是……是我”她哆哆嗦嗦說出口,見施樓雪表情再次陰沉起來,她才反應過來重復道:“是……是奴婢”
施樓雪皮笑肉不笑假面使然看著更嚇人,再看天上黑云壓城,繼而一滴雨落在了楓兒的臉頰上,冰冷的雨滴讓她眨了眨眼,而這斷骨更讓她疼痛難忍。
“讓我走……讓我走好疼!”她再次叫起來,眼看一場狂雨即將傾盆而至,她不由更加急躁。
施樓雪則是讓燦祿持續按著她的手,接著她走回屋內朝她們二人丟來一塊竹板與樹皮,還有——麻繩。
燦祿更加瞠目結舌,再施樓雪盯著她須臾后她才回神迅速包上楓兒的右手,再用麻繩將除了右手外的手腳綁起,把她帶到施樓雪面前。
“小姐接下來?”她小心翼翼道,她是確定了施樓雪不會傷害她才敢出口的。
施樓雪盯著楓兒半晌,問燦祿:“她有做過什么仗勢欺人之事嗎?”
燦祿急忙回答她生怕慢了一下讓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不快。
“有!楓兒常常仗著是夫人身邊常跟著器用的人兒欺負其他奴婢,劉媽媽斥了也不聽”燦祿義憤填膺道,她也被楓兒欺負過,對比欺負她,楓兒更喜歡欺負跟她作對的。
一想到從前沒少受楓兒欺壓,她更不想看見楓兒了,一把扭過頭,眼眶里的淚暗示著她所受委屈不少。
“如此,你將她綁在小院那兒我自有安排”施樓雪吩咐道,這院子后方有一小院阿央未聽她說要種些什么在那只清掃了一遍扎根在那的竹子不管了,此時恰好用得上。
楓兒驚恐的看著她知道她是不會放自己走了便開始大罵起來:“你個賤人!等我出去我要告訴夫人,什么懦弱膽小如鼠,我看有天大的本事在著呢!也不好好看看你是誰,一個剛認回來的三小姐,這就開始罰人兒了,傳出去有辱大小姐和尚書府名聲!”
施樓雪不語,盯著她看。
燦祿見狀暗想不好急忙堵住楓兒的嘴巴,“對不起三小姐,是楓兒不對但求三小姐手下留情”燦祿已許久不服侍小姐夫人們,可這看臉色的本事還是在的,這求情也不過是客氣話心底還指望著施樓雪給她點教訓。
她看著施樓雪那副神情就覺不好。
施樓雪瞥了她一眼,“哦?”
一字,讓燦祿再不敢多嘴只得默默祈禱楓兒無大事。
“我方才,說什么”施樓雪問燦祿,燦祿抖了下身子回,“將楓兒綁在小院。奴婢不敢忘這就下去”
說罷,燦祿拉著楓兒正欲去小院,不妨施樓雪覺得她大吵大鬧太過煩人在她嘴中塞了塊布。
楓兒嗚咽著,神情猙獰著加上被布賭著嘴顯得滑稽,譬如待宰的羔羊逃不出也要掙扎。
楓兒的手被劃出幾道紅痕血珠滴滴落下,她正低頭用力用竹子摩擦著粗繩。
“滋—滋—”忽然一道細微不易察覺的聲音,在極度緊張害怕的楓兒耳畔中放大充斥著腦海,懸蕩地細線倏地繃直,她瞪大著眼睛緩慢扭過頭與一雙細長狹窄且為黑色的眼相對。
潮杏院本就離其他院子遠,在府中角落,平日無人踏經此地,是一點兒聲音都傳不出去的。
故而,施樓雪才這般放肆,若不是這院子帶給她的好處她還會小心些,要是小心些也不會只這么拖下去。
燦祿將楓兒綁到小院后,狂雨正巧落下。
驟雨瓢潑濃黑的云霧壓著整片天,周邊逐漸暗下將事物藏匿于霧霾中,銀絲般地雨拍打著屋檐奏出婉轉清澈地聲音格外悅耳,像是珠玉落盤,施樓雪站于屋外她眼眸如這雨霧一般深不見底,她伸出手凍了許久的手此時蒼白至極,她伸到雨下任由著淋濕這雙手,接著,她慢慢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