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緩緩直起身,原本貼近虞若卿面龐的視線逐漸拉開距離,直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最攝人的是那雙眼睛——并非幽深,而是璀璨冷冽如融化的金液,銳利得似能洞穿人心深處,凍結靈魂。他唇角噙著譏誚的笑意問道:“木神大人莫非患了眼疾?竟需這般久才肯睜眼,是怕被孤的目光灼傷么?“一襲玄色寬袍在他身后獵獵翻飛。
除卻那雙攝人心魄的金眸外,他及腰的墨發如瀑傾瀉,劍眉斜飛入鬢,鼻梁似險峰般挺拔。那張總是掛著戲謔的面容既俊美得令人窒息,又透著刺骨的寒意——瑩白如玉的肌膚在冷月清輝下泛著冷光,竟讓人莫名生出想要一拳打碎這假面的沖動。
虞若卿不止一次有這種想法了。
她仰著頭看著眼前這張臉,強忍著想揍他一拳的沖動回應道:“妖王陛下怕不是腦子壞了,站在路中央,是嫌離死的日子太遠了嗎?”
語畢,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飛速掠過二人身側,妖馬撕扯著難聽的嗓音尖叫著揚起陣陣塵土,沖刺著向前方奔去,塵土將二人擋了個嚴嚴實實,猶如狂風卷起漫天黃沙般夸張。
虞若卿咳嗽著揮去眼前飛揚的塵土,抱怨道:“你們這風水實在糟糕,等一下就幫你多種幾棵樹,只收你五個金元寶不用謝。”
閱憶安撐著下巴看著堪堪只到他胸前的虞若卿,疑惑道:“今天套的又是誰的皮?像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
虞若卿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問道:“有什么話一定要站在這個地方說嗎?”
車流中的兩位萬分顯眼,路邊的小妖們探出頭湊著熱鬧看著這兩位,閱憶安哈哈大笑起來,攬過虞若卿的肩道:“木神大人依舊嘴臭,孤甚是欣喜,帶你去個沒去過的地方?!?/p>
語畢,兩人腳底升起一個暗紫色的傳送法陣,星河流轉在法陣中間,空間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揉皺又猛地撐開,車流滾滾中的兩人猶如被原地吞噬般消失不見,留下一群被狂風吹過的小妖在原地犯渾。
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待穩穩落地后,虞若卿剛想開口罵人,不料卻被眼前的場景噎個正著。
清冷的月光刺破妖界永遠烏云密布的穹頂,在眼前湖面上投下皎潔如玉的光影,碧波蕩漾的湖面上商船們自顧不暇地來往著,望不見盡頭的湖泊泛著青色的漣漪,拍打在岸邊的亂石堆上。妖族客商在湖邊叫賣著小玩意,燃起的煙火在空中炸開驚起孩童們的驚呼,打鬧著從虞若卿身側跑過。船夫們招攬著生意,各類妖物絡繹不絕登上小船前往湖中心高聳入云的巨大閣樓。
樓身由月影玉砌成,在冷月下泛著銀輝,七重飛檐刺破烏云,檐角垂落的玉珠隨風輕搖。高懸的金匾上‘夢春樓’三字桀驁張揚,即使隔湖相望也氣勢逼人。
“湖是宮里老臣竭力要求修的,說什么促進水道的發展,孤瞧著這孤零零的湖看著沒意思,就花錢蓋了樓。”閱憶安略帶少年氣的神色越發張狂,“今日是落成的第六日,孤還從未帶人來過呢,今日帶你來見見世面?!?/p>
虞若卿瞧著這妖皇陛下叉著腰等夸獎的神情鄙夷,道:“本神官什么世面沒見過?”
閱憶安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不不,這不一樣,這夢春樓可不是等閑之輩,只有舉世無雙尊貴無比的木神大人您才配得上?!?/p>
虞若卿暗感不妙。
“為什么?”
“因為你有錢。”
“這跟我有錢有什么關系?”
閱憶安神情嚴肅,彎下腰在虞若卿耳邊悄悄說道:“因為孤今日沒帶授恩官出門?!?/p>
“我還是回去批文書吧。”虞若卿再次掏出傳送尾羽。
“別別別,開個玩笑罷了,木神大人消消氣。你要是走了,孤可又要無聊了?!遍啈洶采焓謯Z過傳送尾羽,“今天孤高興,孤請客。”
他攬著虞若卿的肩朝港口走去,船夫們認得這位舉世無雙的妖皇陛下,爭著搶著要載他渡湖,瞬間把虞若卿擠沒影了,虞若卿個子矮,被擠得腳都碰不到地,魚妖們濕黏的鱗片蹭過她袖口,一股腐水溝似的腥氣直沖鼻腔,她鐵青著臉被一群腥味熏天的魚頭簇擁著上了船。
待她暈頭轉向地坐到船上時,只顧自己意氣風發的妖皇陛下便挨了一頓胖揍。
“這小權鈺的皮真是不方便,下次不用她的臉了?!庇萑羟渎劻寺勆砩蠌浡聂~腥味無語,施法換了一套新衣服。
“權鈺?”閱憶安揉著腫了一個大包的腦袋喃喃,“姻緣神?”
虞若卿點點頭:“對呀,就是你們的小櫻花殿下。”
“你可真是心大,被她發現了你肯定死定了。”閱憶安似乎是心知肚明般搖了搖頭。
虞若卿倒是不甚在意,搖了搖頭:“我們小權鈺溫柔善良,才不會對我兇狠呢。”虞若卿洋洋得意地雙臂環胸,“再說,本神官聲名顯赫,若是被人認出來可就麻煩了?!?/p>
閱憶安一眼就看出這獨冠八荒的木神大人其實是為了躲避西元將軍的眼線,心知肚明地嘲笑了一番,隨即又被從后腦勺而來的獵獵拳風掀翻在地。
虞若卿瞧著越來越近的夢春樓,問道“話說,你這新樓怎么沒有一點消息流出呢?”
“因為孤本來就不希望有很多權貴知道,所以用了假身份蓋樓,所以我今日只是微服私訪罷了?!遍啈洶舱f的倒是冠冕堂皇,其實就是怕被那群動不動就以頭戕地的妖族老臣們威脅,“咱在別人的賭場吃盡虧,偶爾回自己家贏兩把換換心情嘛。”閱憶安滿意地看著人潮絡繹不絕的夢春樓,“孤還給你準備了大驚喜?!?/p>
虞若卿不敢茍同閱憶安的驚喜的劃定范圍,帶著疑惑踏上了這湖中島。
越是靠近,夢春樓周身銀白色的光暈就越是恍人,月影玉在月光的照耀之下越發耀眼了,近處看這樓身,雕刻的細節也逐漸清晰,各類玉石鑲嵌其中映射著五彩的光影,鎏金的紋路沿著樓身蔓延,玉鳳展翅欲高飛于檐上,飛龍盤旋環繞于梁柱之上,奇珍異獸的塑像憨態可掬趴在檐角,無不彰顯此樓的價值連城。長長的階梯綿延著伸到二人腳下,玉階兩旁豎立著約一人高的青銅雕像,鳥獸魚蟲五花八門,雕像神態各異,卻都是笑盈盈注視著來人。
“夢春樓的營生多式多樣,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做不到。博戲,設席,舞坊,歌臺還包括......青樓?!遍啈洶残σ饕骼_夢春樓大門前的重重帷幔,“請吧,木神大人?!?/p>
巨大牌匾之下迎客的小二諂媚地高聲喝道恭迎,如開門見山般,帷幔之后豁然開朗。各類鳥獸魚蟲擁擠在大廳之中嘈雜的交談聲震得人恍惚。雪白的墻面上鎏金勾勒出妖界奇山異水的輪廓,青玉填補著山的形狀,冰藍的巨石填補了河流的空缺,各色美人像隱于山水之中,瞇眼含笑,色欲參半。巨大的玉柱直指蒼穹,鳳鳴九霄于其上,雙龍戲珠于其表。美人游走于賓客之間,或羞或惱,嬌嗔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虞若卿皺著眉頭看著,腦袋已經被撲鼻而來濃烈的熏香熏得頭痛了,她看著源源不斷朝閱憶安撲來的女妖們,輕輕嘆了口氣:“本官好像說過,我不往煙花之地。”
閱憶安笑著領著虞若卿擠過擁擠的人群上樓,道:“孤自然不會忘記,咱們往樓上走,孤帶你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