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天天每天除了打游戲,多了一個動作,就是拿起同學們給他的鼓勵信反復看著。
第三天,破天荒的一句“我要去理發(fā)!”天天大喊著,把李思嘉嚇了一跳,快跑了幾步到臥室門口,把眼睛睜得老大,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長期不出門,滿足于網(wǎng)絡世界的生活,需要一頭遮住臉的、長長的垂下來的額發(fā),能遮住眼睛。
那是Z世代們天然又固執(zhí)的屏障,在八十年代,這就叫殺馬特了,Z世代估計不知道什么時候重啟了爸爸媽媽的年輕殺馬特。
即使是天天一個人,他和面前流動閃爍的灰色電腦屏幕之間,也會筑起一道厚厚的、散亂的“黑色荊棘籬笆”。
看的李思嘉想笑,但又覺得不太好,只好保持冷靜的說:“好啊,媽媽帶你去剪頭發(fā)。”
天天起身,扒拉半天地上散落的飲料瓶,走到衣柜前,找出了藍白相間的校服,凝視了半天,伸手套頭穿在身上了。
李思嘉帶著天天到了經(jīng)常去的一個理發(fā)館,理發(fā)師很熱情,天天坐下后,理發(fā)師聲音很輕的說:“頭發(fā)長得真快,”像是在自言自語,手指卻試探性地、極其輕柔地靠近那叢黑色“荊棘”的邊緣。
“有一陣子沒剪了。”李思嘉愛撫的摸了摸天天的頭,頭發(fā)黑黑的,密密的。
理發(fā)師挑起一小綹長的捻了捻,“這么厚了……不覺得沉?現(xiàn)在不是上學的時間么,怎么有時間理發(fā)啊?”
雖然理發(fā)師是這樣隨意一問,天天敏感的神經(jīng)頓時緊張起來,他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喉嚨深處似乎在低吼,要不是理發(fā)師按著,他幾乎想從椅子上彈開!
天天肩膀劇烈一甩,猛地掙脫了理發(fā)師的手,把理發(fā)師嚇了一跳,他更是像只受驚的刺猬!
李思嘉趕緊把手輕輕的放在他的肩膀,同時對他輕輕安撫,“沒事的,”轉(zhuǎn)向理發(fā)師說“我們請了假,特意來理發(fā)。”
理發(fā)師爽朗的笑笑,“這樣啊,那我們就剪一個精神的發(fā)型!保證帥到全宇宙!”
天天整個人放松下拉,沒有剛才緊張的那么邪乎了,只是手死死地抓住椅子的邊緣。
整理完儀容儀表,天天滿意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覺得終于像個小學生的樣子了。
拿起書包,朝學校走去。
剛剛推開班級的門,幾十道視線,齊刷刷地扭轉(zhuǎn)了方向,如同聚光燈般集中射向他,天天的心臟跳的很猛烈。
天天的身體比心臟還要緊張、僵硬。腳步沉重得像是陷進了沼澤,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汗水很快便蜿蜒而下,他狼狽地用手背抹開。
班主任王華,看到他來學校了,頓時開心的不得了,如同注視著最珍貴的珍寶。
“哎呀,這不是小鳥特種兵嗎?小鳥特種兵歸來,大家鼓掌!”
一陣劇烈地掌聲響起,天天不好意思的笑了,低著頭挪著步子走近教室,向那個冷清許久的座位走去。
“報告指揮官!目標已出現(xiàn),任務完成!”
“補給小隊集結(jié)完畢!請求出動!”
“收到!請鎖定目標!讓他進入座位待命!”班長探出一個小腦袋,聲音洪亮,全班都笑了。
班主任王華也是喜出望外,畢竟費盡心思設計的任務游戲起到了作用。
天天帶著獨自構(gòu)建的、堅固而脆弱的外殼坐在了教室的最后面,。
原本厚厚的劉海沒有了,臉上顯露出迷茫的眼眸,第一次毫無遮擋地映入了全班同學探究而灼熱的目光。
他像一只在強力探照燈下突然暴露的受驚小動物,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無意識地往墻上貼緊了些,仿佛那冰冷的白墻也能讓他冷靜下來,此刻他需要一個能阻擋外界熱情的潮水的堤壩。
班主任趕緊說:“大家都先認真聽課,下課請班長學委組織一下,完成下一步突圍任務。”
同學們也不再對天天的到來感到好奇,開始目光聚集到老師身上。
艱難的數(shù)學課老師密密麻麻的黑板板書,成了天天腦袋里一團嗡嗡作響、糾纏不清的毛線球。
他盯著練習冊上那些彎彎繞繞的題目,感覺像被困在迷宮里,都看著那么冰冷陌生。同學的練習冊翻過一頁,清晰的“嘩啦”聲刺破空氣,讓他心里莫名驚跳一下。
“叮鈴鈴——”
下課鈴響起,帶著金屬劃破空氣的尖銳,活像一個巨大的“退出游戲”強制指令按鈕被按下了。
椅子腿刮地板的刺耳噪聲、爭先恐后沖出教室的腳步聲、遠處籃球場傳來的呼喊,混成一片巨大的噪音潮水,瞬間涌進天天的腦子。
天天紋絲不動,他像被釘在了椅子上,一個溫吞的聲音輕輕碰了他緊繃的肩膀一下。
天天猛地一僵,下意識抬起頭,一個戴著方框眼鏡的臉。
那是班主任王華,笑瞇瞇的看著他,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鏡框,她看著天天攤開的練習冊。
眼神里有種平靜的了然,像是在辨認一張熟悉的畫。
“是不是…這道題卡住了?”她指了指冊子上那一大片被筆尖戳了無數(shù)小黑點、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問號的區(qū)域。
天天喉嚨發(fā)緊,只笨拙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王華絲毫不在意他的僵硬,找找手,“班長!來,幫幫天天。”
班長翟敬初動作自然地拖著自己的椅子靠過來,攤開他那本工整得像印刷體的筆記本,平鋪在課桌上。
“喏,”他用圓鈍的指甲點著筆記,“老師剛講的,關(guān)鍵就在這一步……”聲音不高,耐心細致地拆分著步驟邏輯。
天天的身體依舊繃得像張開了防御姿態(tài)的弓,他下意識地將身體重心微微偏離,手臂僵直地撐在桌面上。
他低著頭,只敢看班長在那筆記本上移動的手指。每一次,當他試圖理解班長拆解的步驟時,大腦里就本能地浮現(xiàn)出清晰的游戲UI界面:任務目標,技能樹點亮的路徑箭頭,經(jīng)驗值進度條……仿佛這里也該出現(xiàn)一個閃亮的系統(tǒng)提示框,明確地標注著:知識點“二元一次方程解法”掌握進度+15%。
他盯著習題紙,筆尖懸空,試圖用那套虛擬世界的指令驅(qū)動思維。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小幅度地劃動。
“這兒別跳,”班長的語氣溫和得像在安撫一只炸毛的小動物,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剛這兒算岔了。看,”他的手指就按在天天的手背上。
另一只手的指尖劃過一道工整的輔助線,“這根線是關(guān)鍵參照,必須畫出來。這一步不跳過去,后面的全跟著歪。”
他緊繃繃的肩胛骨,那塊支撐著全身防御姿態(tài)的硬殼,在班長手掌的溫度和低沉清晰的講解聲里,不知不覺松懈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