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七年,天下疫病橫行,伏尸蔽野,餓殍塞途。
百姓易子而食,整個大堰儼然是一派人間煉獄的景象。
年關方過,料峭春寒尤勝嚴冬。
李默言同幾位被賣入宮的幾位少女一道,低頭跪在藏藥閣外,等候發落。
“看哪,又來了一批藥引!”
“可不是,這次的比上次的好多了,個個都那么標致!”
“唉!可惜啊,真是可惜!”
“噓!這話可不要亂說,若是被國主聽到了,可是要被砍頭的!”
“是是是,你瞧我這嘴,不說了不說了,快走,快走!”
路過的小太監們個個低頭快走,帶起一陣涼風。
啊,更冷了!
耳邊隱隱傳來啜泣聲,李默言輕輕斜眼過去,是跪在她身后的那兩名少女。
許是得知了自己的命運,在哀嘆自己的命薄,怨懟命運的不公。
只是這徒勞的怨恨,非但起不了任何作用,還只會讓人覺得聒噪!
她有些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往前跪了跪。
“喂!”與她并排跪著的少女忽然輕扯了一下她的袖角,“你我都即將被人砸腦吸髓,你小小年紀,卻沒見你哭過,你不怕嗎?”
怕?李默言偏頭直視著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正常人當然會怕,可她是誰啊,她可是個傻子,所以她不怕。
“我為何要怕?姐姐們又為何要哭?嬤嬤說進宮能頓頓吃玫瑰酥,我喜歡吃玫瑰酥,方才那碟子我還藏了半塊在袖籠里——”
她獻寶似的從袖筒里掏出半塊已經壓扁了的玫瑰酥餅,往那女孩的懷里一塞,憨笑道:“吶,給姐姐吃,姐姐吃了可不許哭了!”
“你......”少女睨著她懵懂的神色,又看了看懷里的半塊酥餅,憤恨的紅了眼睛,“竟然是個癡兒,這吃人的世道,竟連這般可憐的癡兒都不放過!“
“大堰已經病入骨髓,無可救藥了!”
她這話說的極對。
外面酒樓的說書先生就曾說過,大堰國人人都有病,尤其是國主,病的尤為嚴重,已經到了不得不請巫醫開邪方的地步。
何為邪方?
取羌活一錢半,獨活一錢,川芎二錢,防風一錢,白芷一錢,藁本一錢,蔓荊子一錢,炙甘草五分,上八味,以水二盞,煎至一盞,去滓,食后溫服。
這方子乍一看并沒有什么問題,可邪就邪在這藥引之上。
要用上那妙齡少女的腦髓為引,趁熱生食一百八十八天,方能藥到病除。
腦髓能治病?這是什么天荒夜談?
只是國主卻聽信了巫醫,不僅如此,還在巫醫的基礎上加以改良。
“既欲取腦髓,妙齡處子猶不足,更需姿容昳麗者。美人之髓,滋味自較凡品為佳,其效想必亦更著幾分。”
說書先生惟妙惟肖的將這句話復述出來時,李默言玩著腰間的紅墜子,悶悶的想,他果然有病!
“還是給你吃吧。”少女將那塊壓扁的酥餅又塞回到李默言的手中,“多吃點,往后,想吃也沒機會了。”
“為何沒機會了?”
李默言的眼睛亮亮的,指著前排一個被嬤嬤粗暴拖拽進殿去的小姑娘,不忿的咬了口玫瑰酥餅,“這婆子也忒粗暴了些,都將那位姐姐拽哭了!”
那婆子似有所感般的皺眉回頭,她剛要再多說兩句,便被旁邊的姐姐捂住了嘴,“千萬莫出聲!”
門哐當一下關上,須臾,屋內哐鈴哐啷一陣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李默言被那姐姐捂的有些缺氧,掙脫開來便想抬頭往里望,卻又被她拽了下來,“別動,別引起那些人的注意,能拖一陣是一陣。”
“為.....”
還沒等她將為什么這句話給問出來,就聽殿內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
緊接著,門被咣的一聲撞開,原先進去的那個女孩驚恐的往外跑,只是她還沒跑幾步便被幾個粗壯的婆子又被重新拖了進去。
殿門被剛剛的撞擊撞壞了,李默言好奇的伸長脖子,透過虛掩的房門,看到了令她終身難忘的一幕。
殿內陳設簡單,只有一方火爐,一個童子,一扇屏風,還有一個巨大的紫金檀木桌子,桌子上挖了個與腦顱大小契合的洞。
此時此刻,那名少女正被幾個婆子塞進桌下,提著頭發將頭伸出桌洞。
桌洞的尺寸,恰好能卡住她小半個腦袋。
她驚恐的睜大眼睛,婆子手中那明晃晃的斧子便從頭頂劈下來,她還未來得及慘叫,便被那爐旁的童子一個火鉗夾開了腦瓜。
國主自屏風內緩步而出,手持玉箸,開始享受盛宴。
李默言被這血腥的一幕震驚的愣在原地,連嘴里的餅子都忘了嚼。
她終于沒忍住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別出聲!”旁邊的少女急急的捂住她的嘴,她顯然也看到了,此刻雖臉色蒼白如紙,卻還記得護著我,“傻丫頭,快別吃了!”
不行,她得吃,她怕她也會像前面那個女孩一樣被這樣開了腦瓜,她要趁著還活著多吃點。
“跪!選花苞!”
掌事太監尖細的嗓音一出,嚇得捂著她嘴的少女一個激靈。
她摁著李默言的頭跪伏在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平日不是只要摘一個腦花便可以了嗎,為何今日要摘兩朵?”
“姐姐抖什么?”李默言不解的歪頭看著她,“不是說選花苞嗎?姐姐,什么是花苞啊?”
“就是......”小姐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是一個激靈,她將頭埋的低低的,“快低頭,別說話!”
明黃色的衣角由遠及近,帶著濃濃的血腥味,緩緩停在了她倆的身旁。
一旁的少女早就已經抖如篩糠,甚至都可以聽到她細碎的牙齒打顫的聲響。
“噠噠……”
那明黃色的衣角在李默言與她的周圍來回徘徊,似乎在糾結著究竟該選哪個。
李默言伏在地上,看著他的腳尖漸漸向她旁邊的少女傾斜過去。
剛想抬頭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就打了個驚天大嗝。
“嗝——”
四周一片沉寂,就連一直在抖的那個小姐姐也停止了抖動。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那明黃的身影也明顯頓了片刻。
須臾,那原本已經朝向姐姐的那個腳尖也變換方向,朝她走來。
“咚!咚!咚!”
玉箸在她的頭上點了三下,一旁的嬤嬤會意,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走著吧,你得福氣到了!”
旁邊的少女瞬間癱坐在地上,看著李默言的眼神中帶著愧疚。
她抽噎著從懷中掏出一顆飴糖放在她的手心,眼淚刷刷的落下,“你先走,再等等我,傻丫頭,若是實在害怕,就吃了它!”
李默言乖順的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被那嬤嬤帶進殿去。
“記住了,我叫銀月,別害怕,我會找到你的!”
銀月的嗓音從身后傳來,李默言回頭深深望了她一眼,踏進了殿內。
門從外面被關上,發出咣的一聲響。
殿內光線有些暗,她適應了很久,方才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國主在屏風內端坐著,李默言好奇的踮起腳尖,卻看不仔細他的樣子,她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跟著婆子往里走。
屏風外側的火爐內炭火燒的噼啪作響,李默言微微側目,便見到了那一旁手捧火鉗的少年。
少年雖稚氣未脫,卻玉質金相,眉間一抹朱砂痣,竟像極那觀音座下的仙童模樣。
李默言心中一驚,好漂亮的小哥哥!
殿內安靜如雞。
李默言跟在婆子的身后,抬頭看向殿內的陳設。
精致的玉柱上攀龍附鳳,四周裝潢更是富麗堂皇,那紫金檀木做的刑具雖說有些格格不入,可那上面的金線卻是熠熠生輝,晃的她眼睛都睜不開。
好華麗呀!
她看的呆了,以至于幾個婆將她往那紫金檀木椅子下按時,她竟還在左顧右盼,快樂的大叫,“好好看啊!”
婆子手下的動作突然停了。
屏風內響起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響,國主顫顫巍巍的走出來,頗有些氣憤的摔了玉箸,“一個癡兒的腦髓怎配入我的口?快快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