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嗒……得嗒!
追影馬四蹄濺雪。
幕昭雪攥著腰間鳳凰玉佩的手沁出薄汗,那溫潤的玉質貼著掌心,與頸間垂落的翡翠玉墜產生奇異的共鳴——自出鎮國公府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母親塞給她的那枚刻著鳳凰的玉墜,或許不只是安慰。
破廟的木門被風刮得“吱呀“作響,慕昭雪翻身下馬時,靴底在雪地上碾出半寸深的痕跡。
她撩開披風前襟,軟劍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劍花,借著月光往廟里一照——斑駁的佛像前,蕭景琰半倚著供桌,左肩上的繃帶已被血浸透,暗紅的血漬順著僧袍往下淌,在青磚上洇出蜿蜒的痕跡。
他的唇色泛著青灰,卻還能扯出個淡笑:“慕姑娘倒是比我預想的早了半柱香。”
“太子殿下重傷還敢單刀赴會”,慕昭雪反手踢上廟門,碎雪順著門框縫隙漏進來,在她肩頭積成白霜,“就不怕我是玄陰教派來取你性命的?”
軟劍“唰”地抵住他下頜,劍尖壓出一道血線,“先說說,你怎么知道我母親和玄陰教有關?”
蕭景琰望著她因憤怒而泛紅的眼尾,喉結動了動:“二十年前玄陰教血洗青嵐鎮,教主卻在當夜失蹤。有人看見個使鳳舞九天劍法的女子,腰間掛著與你頸間相似的鳳凰玉墜。”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翡翠墜子上,“而鎮國公府的暗衛,恰好精通這套劍法。”
慕昭雪的手猛地一顫,劍尖在他下頜劃出更深的血痕。
十年前被趕出府時的場景突然涌上來——母親慕清歌鬢角染霜,將玉墜塞進她掌心時,指腹的老繭擦過她手背:“阿雪,等你能護好自己那天,就去查這玉墜的來歷。”
她原以為不過是母親的瘋話,如今卻被個素未謀面的太子道破玄機。“所以玄陰教追著我,是因為這玉墜?”
“更因為鎮國公府。”
蕭景琰突然劇烈咳嗽,指節攥緊僧袍,鮮血濺在慕昭雪繡著海棠的袖口上:“我截獲的密信里說...鎮國公勾結江湖勢力,意圖謀反。”
他從懷中摸出個油布包,展開時帶起一陣血腥氣,“這是從行刺我的刺客身上搜的,你看這落款。”
泛黃的密函上,“鎮國公府“三個字被血漬暈染得模糊,可右下角那枚梅花形的私印卻清晰得刺眼——是慕婉柔貼身丫鬟春桃的印章!
慕昭雪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想起三日前在祠堂,慕婉柔甩著護甲打在她臉上:“你娘是瘋婦,你就是野種,也配用鎮國公府的姓氏?”原來她早就謀劃著要把鎮國公府拖進泥潭!
“這密函是偽造的!”
蕭景琰按住她顫抖的手腕,指腹觸到她腕間未消的鞭痕——那是慕婉柔前日罰她跪祠堂時留下的,“春桃的私印半年前就被我查到在黑市流通,有人想借玄陰教之手,既除鎮國公,又除我這個儲君。”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而你...你娘當年殺玄陰教教主的證據,就在這玉墜里。”
廟外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蕭景琰臉色驟變:“是玄陰教的追魂衛!他們身上的彎刀淬了毒,你...”
話音未落,廟門“轟”地被撞開。
二十余道黑影如夜梟般撲進來,為首的刀疤男彎刀一揚,幽藍刀光映得佛像眼瞳發寒:“交出密函,留你們全尸!”
慕昭雪將密函塞進衣襟最里層,軟劍挽了個劍花。鳳舞九天劍法的口訣在腦海里炸開,第一式“鳳棲梧桐”揮出時,劍氣帶起的風卷落半尊佛像的金漆。
她殺紅了眼,卻沒注意到身后追來的彎刀——直到蕭景琰的體溫突然貼上后背,帶著血腥氣的喘息掃過耳尖:“小心!”
劇痛從后背傳來,蕭景琰的身體重重砸在她身上。慕昭雪轉身接住他,看見他后背的錦袍被彎刀劃開半尺長的口子,血肉翻卷處泛著詭異的青紫色。“你瘋了?!”她嗓音發顫,反手刺出的劍精準捅進刀疤男咽喉,“玄陰教的毒無藥可解,你知不知道?”
“你不能死。”蕭景琰扯出個蒼白的笑,手指撫過她沾血的臉頰,“你娘的劍譜...在藥廬的第三塊磚下...等我醒了...再告訴你...”話音未落,他的頭重重垂在她肩上。
慕昭雪咬著牙將他橫抱起來,軟劍在雪地上劃出深痕。青騅馬受了驚,她拍著馬頸低哄:“阿青,去城東藥廬,快!”寒風灌進領口,她卻覺得懷里的人越來越冷,鮮血浸透她的衣襟,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線。
藥廬的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燈光。慕昭雪踹門的力道太大,門框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藥香混著陳血的腥氣撲面而來,讓她想起八歲那年在邊境,父親慕鎮北受傷時,軍醫帳篷里也是這樣的味道。“孫伯!”她喊得破音,“孫伯!”
里屋傳來拐杖叩地的聲響,白發老者掀開門簾的手猛地頓住。他盯著慕昭雪的臉,眼眶瞬間泛紅:“小姐?您...您怎么...”
“先救人!”慕昭雪將蕭景琰放在藥榻上,扯開他后背的衣襟,傷口處的皮膚已經開始發黑,“他中了玄陰教的毒,孫伯,我求你...”
孫伯顫抖的手指按上蕭景琰的脈搏,眉頭皺成川字:“這是玄陰教的蝕骨毒,三時辰內不解...神仙也難救。”他突然抬頭看向慕昭雪,“小姐,您母親留下的玉墜呢?”
慕昭雪一愣,慌忙摸向頸間。翡翠墜子在掌心泛著幽光,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玉墜藏著秘密”,原來竟是救命的藥?“在這!”她將玉墜塞進孫伯手里,“不管用什么辦法,救他!”
孫伯用指甲扣住玉墜底部,“咔”地一聲彈出個暗格。一枚裹著金箔的藥丸滾出來,在燭火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這是最后一顆鳳髓丹”他的聲音發顫,“當年夫人用這藥救過二十七個中蝕骨毒的兄弟...小姐,您可想好了?”
“用!”慕昭雪按住他的手,“就算這是最后一顆,也救他。”
藥丸喂下后,蕭景琰的呼吸漸漸平穩。慕昭雪守在榻邊,借著燭火看他的臉——眉骨高挺,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若不是臉色蒼白,倒真像哪家貴公子在安睡。她想起他替自己擋刀時的眼神,那里面沒有算計,只有...孤注一擲的堅定。
窗外雪越下越大,慕昭雪將披風蓋在他身上。指尖觸到他腰間的玉佩,冰涼的玉質讓她想起自己頸間的墜子——兩個鳳凰圖騰,一個翡翠,一個白玉,竟像是一對。
“孫伯,”她轉身看向正在配藥的老者,“我娘當年...真的殺了玄陰教教主?”
孫伯的手頓了頓,藥杵“當啷”掉在石臼里:“夫人是女中豪杰,當年為救邊境百姓,單槍匹馬闖玄陰教總壇...小姐,有些事您還是不知道的好。”
慕昭雪握緊拳頭,指節發白。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明暗。她想起慕婉柔昨日在佛堂說的話:“鎮國公府容不下你這掃把星,等老爺咽氣,你連口飯都吃不上。”可現在她知道了,鎮國公府的秘密,遠比她想象的更危險。
“不管怎樣,”她輕聲說,“我要查清楚。那些害我娘、害我爹、害鎮國公府的人,一個都別想逃。”
榻上的人突然動了動,睫毛顫了顫。慕昭雪慌忙俯身,卻見他仍閉著眼,嘴角扯出個極淡的笑,像是聽見了她的話。
雪落無聲,藥廬里飄著淡淡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