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長大以后,想干什么呀?”
8歲的郁梔將頭抬起,可愛的麻花辮在半空中一搖一甩,臉上臟兮兮的,看著天邊自由自在飛翔的海鳥,聽著耳邊傳來的微風拂過海面的歌聲,突然好奇地問起了郁淼。
“呼呼……我啊,我要去…我要到大海的另一邊,我要去看一看海島外面的世界,你呢?”14歲的郁淼背著妹妹在崎嶇的小道上吃力地走著。今天天還不亮,郁淼就跟著媽媽和爸爸去海里了,一回家就不見了郁梔的蹤影,爸爸大發雷霆,媽媽也沒有辦法,只能一邊小心翼翼地做飯,一面讓郁淼把郁梔找回來。
“那怎么可以!不行!如果姐姐走了,我是不是就找不到姐姐了?那誰陪我回家呢?我不要!我不要!姐姐不可以拋下我,我不要!”郁淼的話像是微小的火星,突然點燃了郁梔的引線,“姐姐你好過分,怎么可以拋下我呢?明明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的,我生日的時候許過愿的!”
上周,是郁梔的8歲生日,生活在海島上,家里條件也一般,自然是沒有什么甜美的生日蛋糕的,甚至連郁煜和李嘉佳都沒意識到,家里的小女兒已經滿8歲了。
但是,郁淼記得。郁淼來到郁梔的秘密基地——后山上一個被砂石和樹枝遮擋住的小窩,用從山里采來的鮮花,為郁梔度過了這個孤獨但又幸福的8歲生日。
郁梔這么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的生日愿望說了出來,郁淼忍俊不禁,偏著頭看著可愛的妹妹,“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哦,現在怎么辦啊,我好像必須離開你了?”
郁梔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犯下滔天大罪了,小嘴一撇,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一場猛烈的風雨頓時在眼中醞釀。郁梔淚眼汪汪地看著姐姐,不知所措,似乎真的非常害怕,害怕姐姐會離開。如果沒有了郁淼,郁梔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更加不可忍受了。
“笨蛋,我怎么會離開你呢,我會永遠愛你,永遠守護你,永遠陪伴著你,但是啊,萬一,我們梔梔長大了,就不喜歡姐姐了,或者討厭姐姐了,那可怎么辦吶,我應該會很傷心地離開吧。”郁淼用力將郁梔往背上顛了顛,深呼吸,鉚足了勁兒,“準備好了么,姐姐牌小車車要加速了哦”
郁梔用力摟住了姐姐,白軟紅潤的臉蛋緊緊靠在姐姐的背上,哪怕“姐姐牌小車車”駕駛技術有待提升,姐姐瘦弱的肩膀和顛簸的路途硌得郁梔渾身酸痛,“咚…咚…咚…”郁淼有力的心跳聲就像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溫暖的搖籃曲,安撫著先前剛經歷過大大起大落的郁梔。
“姐姐,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郁梔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渾身冷汗淋漓,和睡衣黏在一起,讓人難受得緊。
“怎么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郁梔失魂落魄地呢喃自語著,郁淼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實在是沒了回籠覺的念頭,郁梔干脆翻身下床,輕輕推開房門,就像是家里那只步履輕悄、神出鬼沒的豆豆,敏捷輕巧地繞過了餐廳正中央的圓形大理石餐桌,躡手躡腳地溜到了廚房,偷偷從冰箱里拿出了冰牛奶,一飲而盡,也顧不得第二天早上可能會被李嘉佳批評呵斥了。
郁梔哪里會想到,廚房里居然還有一位不速之客。余鯉倚靠在廚房門口,饒有趣味地看著郁梔仿佛喝救命解藥一般粗魯灌下冰牛奶的動作,無語至極地“切”了一聲,驚擾了本來以為全家都已經進入睡夢的郁梔。
被余鯉嚇到的郁梔就跟受了驚的豆豆一樣,渾身一顫,瓶子里的牛奶也因為郁梔的大動作而潑灑到了冷翡翠大理石瓷磚地板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塊丑陋而惡心的污點,死死扒在價格不菲的地板上,“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廚房門口偷窺?你是不是有偷窺癖?我明早就去告訴媽媽和余叔叔。”看著地上令人厭煩的污穢,郁梔生無可戀地嘆著氣,氣不打一處來。郁梔抬頭瞅了余鯉一眼,連繼續威脅這個令人討厭的異父異母的弟弟的力氣都沒有了。
郁梔的眼睛生得又大又亮,就像是美麗的寶石一樣鑲嵌在這細膩白凈得宛若玉盤一般的臉上,恰巧余鯉視力又很好,自然是沒能錯過郁梔飽含濃烈情感的眼神。明明是被郁梔的“大動靜”吵醒的余鯉滿臉無辜地擺著手,還想試圖辯解,但郁梔早就沒心思和余鯉斗嘴了。
郁梔像是突然泄了氣的氣球,唉聲嘆氣地跪到了地上,將瓶子輕輕地放到了地上,看著那灘乳白色的液體,發起了呆。愣神間,余鯉拿著紙巾過來,也學著郁梔的模樣,老實巴交地處理起了郁梔的“罪證”,“離了我,誰還幫你善后?你也不知道感恩一下。”手上的動作干凈利落,余鯉的嘴巴也沒閑下來。郁梔的心情因為余鯉的嘴欠火上澆油,更是惡劣,一把拽過余鯉手上的紙巾,起身拿了毛巾,重新擦拭著地面。
“你知不知道勤儉節約是美德?用毛巾擦不就行了?”看著余鯉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活脫脫像是之前郁梔還生活在小島時家家戶戶門上都會貼的門神,郁梔努力克制著想要大笑的沖動,“而且,我會把牛奶灑出來,你起碼要負70%的責任,你還好意思說呢?”郁梔將地板擦干凈后便起身清洗著毛巾,不再理會依舊半跪在地上大眼瞪得像銅鈴、正憤怒地指著自己的余鯉。
“抹布擦過以后呀,如果不想要留有那些難聞的氣味呢,可以在洗的時候加一點點白醋,這樣味道就沒有啦。”
6歲的郁梔小小一個,學著郁淼的模樣蹲在用水泥砌成的水池邊,小小的手拿起了粗糙的纖維抹布,想要幫辛苦的姐姐分擔一些家務。郁梔模仿著郁淼的動作,吃力地搓著一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布料顏色的抹布,牙關也緊緊咬住,一連英勇嚴肅的模樣,仿佛正在進行什么莊重神秘的儀式一般。郁淼寵溺地用手指點了點郁梔的鼻尖,洗滌劑的泡泡就像是飛舞的小蝴蝶一般,俏皮地落到了郁梔的鼻尖。
正在和抹布奮戰的郁梔一個不留神便被郁淼惡作劇成功,緊張地愣住了,雙眼不自覺地向著鼻尖的這一抹帶著洗滌劑香味的白色泡泡聚焦。郁梔對眼愣神著,郁淼伸手拿過了郁梔手中的抹布,打開了水龍頭,干凈純潔的清水嘩嘩流下。郁淼拉過郁梔沾滿泡沫的小手,輕柔地、珍惜地、保重地揉搓著,“我們郁梔,真可愛啊,小手也白白凈凈的,以后呀,一定一定,一定用這雙漂亮的手,去做有意義的事情。”
自來水嘩嘩流淌,不一會兒,水池里就急積蓄起大半池清水,余鯉的手在眼前令人厭煩地晃過,郁梔耳邊也響起了余鯉欠揍的聲音:“喂喂喂,年紀輕輕的,怎么就開始走神了,要不要我讓爸爸和李阿姨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是不是腦子里面有什么毛病啊?”
余梔回過神來,有些慌張地關了水龍頭,從櫥柜里拿出白醋,小心翼翼地到了一些到水池里,然后便沖余鯉歪了歪頭,用干凈的毛巾將手擦干,雙手抱胸靠在灶臺邊上,靜靜地盯著余鯉。
余鯉雙手舉過頭頂,眼睛得大大的,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嘴巴也張大到一個令郁梔震驚的幅度,莫名地,郁梔很想往余鯉張大的嘴巴里扔點垃圾,畢竟形狀確實很像她房間桌子上的小垃圾桶。
看著余鯉認命地洗起了毛巾,郁梔滿意地點了點頭,決定看在余鯉今天還算聽話的面上,暫時不計較他和自己斗嘴的罪過。
郁梔此刻精神抖擻,沒有一點困倦的感覺,游手好閑地在餐廳和客廳之間的通道溜達來溜達去,終于等到余鯉一臉生無可戀地從廚房里拖拉著拖鞋走了出來,“你!給我等著!”郁梔走到了媽媽和余叔叔的房間門口,游刃有余地抬起了手,仿佛馬上就要敲響房門,讓寂靜的家里響起奪命的聲響。余鯉怨恨地看著余梔,張大嘴巴威脅起郁梔,雖然這個威脅在郁梔看起來倒是更像求饒多一些。
郁梔有樣學樣,也學著余鯉的樣子,無所謂地接下了對方的戰書“放馬過來。”
此刻還在深夜,客廳落地窗外,萬家燈火都熄滅于無聲寂靜之中。客廳電視墻兩旁的架子上,一閃而過的光亮吸引了郁梔的注意。郁梔沒有搭理身旁張牙舞爪的余鯉,徑直朝著那抹不易察覺的光點走去,原來是一個相框。相框里裝著的,是媽媽帶著自己和余叔叔、余鯉組成新家庭時拍攝的“全家福”。郁梔無聲地笑了笑,心里有些苦澀,眼眶突然有些發酸。為了壓下這股想要落淚、想要吶喊的沖動,郁梔嘗試著深呼吸,余鯉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奇奇怪怪地學著郁梔一起深呼吸。
郁梔覺得余鯉實在是太討人厭了,用力一拳捶打在余鯉的臂膀上,余鯉這下真真切切地開始了深呼吸,一臉無辜委屈地盯著郁梔。郁梔將相框拆開,取出了那張所謂的“全家福”,照片背后,是一張被撕得只剩一半的照片,照片里的郁淼開朗地張大嘴巴,笑靨如花,但上半張臉卻沒有一點微笑的模樣,那雙總是溫柔注視著郁梔的眼,在郁梔的記憶里,總是比島上最美麗的雞蛋花還要美麗,眼尾微微上翹,不看向郁梔時,眼神總是凌厲而充滿著朝氣,就像是海島上的那些鳥兒,不畏懼任何的風雨。但照片上的郁淼,似乎被什么痛苦的事情所困擾住了,哪怕是在像素不高的照片里,郁梔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郁淼美麗的眼睛里,充斥著的,是滿滿的絕望、痛苦和郁梔看不懂的決絕,身上的紅色衣裙本來應該是幸福的顏色,但在照片里,像是鮮血,像是魔鬼,死死地將郁淼禁錮在了原地。
“是郁淼姐,如果…還咳咳學業順利的話,今年應該也已經到了成家養育孩子的年紀了吧。”余鯉猶豫半晌,還是沒能忍耐住深夜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磕磕絆絆地說著,似乎想要安慰一下郁梔。
余鯉的話仿佛是平地一聲驚雷,不知道刺激到了郁梔的哪根神經,“你胡說些什么?你明明不了解她,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郁梔不可置信地看著余鯉,心如刀絞,就像是突然被打開了什么開關一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淚水毫無預警地簌簌落下。余鯉手足無措地半蹲在郁梔的面前,內疚自責,想要安慰眼前突然崩潰的郁梔,但卻不知從何下手,只能拿起桌上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郁梔落下的晶瑩淚珠,動作輕緩而小心,似乎擔心再次讓郁梔受傷,余鯉眼中充斥著某種郁梔看不懂的情緒,有些違和,讓郁梔有些別扭,但此刻郁梔已經無暇顧及余鯉了,淚珠滴落在被撕碎的照片上,水漬正巧在郁淼的笑容上暈開,郁淼的笑容扭曲而破碎,看上去像是某種可怕的怪物,郁梔很好奇,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意外,如今的姐姐,會是怎樣美麗的模樣。
今年,郁梔已經18歲了,距離郁淼失蹤,已經過去了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