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接到電話時，正在三百公里外出差。手機屏幕上閃爍著“林秀“的名字，他皺了皺眉，拇指在接聽鍵上猶豫了幾秒才滑開。

“喂？“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是程遠先生嗎？“電話那頭是個陌生的男聲，嚴肅而刻板，“我是市交警大隊的王警官。您妻子林秀女士出了車禍，現在在市中心醫院...“

程遠趕到醫院時，林秀已經被推進了太平間。白色的走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腐敗氣息，讓他胃部一陣抽搐。

“程先生，請節哀。“王警官遞給他一份文件，“需要您確認一下遺體。“

太平間的冷氣開得極低，程遠打了個寒顫。工作人員拉開冷藏柜，掀開白布的瞬間，程遠猛地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金屬推車。

那幾乎不能稱之為一具尸體——面部嚴重損毀，顱骨變形，四肢呈現出不自然的角度。唯一能辨認身份的，是左手腕內側那個小小的蝴蝶形胎記。

“怎么會...“程遠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大貨車失控側翻，您妻子的小轎車被完全壓扁了。“王警官嘆了口氣，“法醫說，死亡幾乎是瞬間的，沒有痛苦。“

程遠機械地點頭，在文件上簽了字。走出醫院時，七月的陽光灼熱刺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葬禮定在三天后。按照老家習俗，遺體需要在家中停放三天才能下葬。程遠請了殯儀館的人來布置靈堂，將林秀的遺像擺在客廳正中央。照片里的林秀微笑著，那是他們結婚周年時拍的，她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眼睛彎成月牙。

“程先生，香燭不能斷，要一直點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囑咐道，“特別是頭七那天，亡魂會回家，香火是引路的。“

程遠敷衍地點頭。他并不信這些，但為了做給林秀的娘家人看，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

工作人員離開后，程遠站在靈堂前，盯著妻子的遺像。照片里的林秀似乎也在看著他，那笑容忽然變得有些詭異。程遠移開視線，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喂，婷婷。“他壓低聲音，“是我...對，已經處理完了...嗯，再等幾天...我知道，別擔心...“

掛斷電話，程遠長舒一口氣。他轉身準備上樓，突然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回頭一看，擺在供桌上的林秀生前最愛的檀木梳子，不知怎么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程遠皺了皺眉，走過去查看。梳子斷口整齊，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切斷的。他環顧四周，靈堂里只有他一個人，門窗都關得好好的。

“見鬼。“他嘟囔著，將斷梳扔進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程遠睡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間，他總覺得有人在房間里走動，輕微的腳步聲在木地板上咯吱作響。有幾次他甚至確信聽到了林秀的聲音，輕柔地喚著他的名字。

“程遠...程遠...“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睡衣。臥室里空無一人，只有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蒼白的線。

第二天一早，程遠發現靈堂的香燭全部熄滅了。他明明記得睡前才換的新蠟燭，按理說能燒到天亮。更奇怪的是，熄滅的蠟燭芯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黑色，像是被水浸過一樣。

程遠重新點燃香燭，心里隱約有些不安。他檢查了家里的門窗，一切正常，沒有入侵的痕跡。

下午，林秀的姐姐林芳來幫忙料理后事。看到妹妹的遺像，林芳哭得幾乎暈厥。程遠扶她到沙發上休息，給她倒了杯熱水。

“小秀她...走的時候痛苦嗎？“林芳抽泣著問。

程遠搖頭：“警察說，是瞬間的，沒有痛苦。“

林芳點點頭，突然抓住程遠的手腕：“你一定要好好送她走。頭七那天，千萬不能馬虎。小秀她...她最怕黑了。“

程遠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他勉強笑了笑：“姐，你放心，我會按規矩辦的。“

林芳離開后，程遠打開家里的監控系統。為了防盜，他在客廳和門口都裝了攝像頭。快進查看昨晚的錄像時，凌晨2點17分的畫面讓他的血液瞬間凝固——

靈堂的燭光突然劇烈晃動，然后一個模糊的影子從畫面邊緣飄過。那影子隱約有人形，但移動的方式絕非正常人類。更可怕的是，影子在林秀的遺像前停留了幾秒，然后監控畫面出現了短暫的雪花噪點。

等畫面恢復時，蠟燭已經全部熄滅，而那個影子不見了。

程遠的手開始發抖。他反復回放那段錄像，將速度調到最慢。在畫面變成雪花前的最后一幀，他驚恐地發現，遺像中林秀的表情變了——從微笑變成了某種難以形容的猙獰。

“這不可能...“程遠喃喃自語，額頭滲出冷汗。一定是監控系統出了問題，或者是光線造成的錯覺。死人怎么可能改變表情？怎么可能移動？

他刪除了那段錄像，決定不再去想它。

葬禮那天，天氣陰沉得可怕。程遠站在墓穴旁，看著林秀的棺材緩緩降入地下。當第一鏟土落在棺蓋上時，他聽到人群中傳來一聲啜泣。轉頭看去，是個陌生的老婦人，穿著褪色的藍布衫，站在送葬隊伍的最后面。

葬禮結束后，程遠走向那個老婦人：“請問您是？“

老婦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我是林秀小時候的鄰居，看著她長大的。“她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可憐的孩子，走得太突然了。“

程遠點點頭：“謝謝您來送她。“

老婦人突然抓住程遠的手，力道大得驚人：“年輕人，頭七那天，你最好準備些她愛吃的東西。回來的路上，亡魂會餓。“

程遠想抽回手，卻發現老婦人的手指像鐵鉗一樣緊緊箍著他：“我會的。“

“還有，“老婦人湊近，呼出的氣息帶著腐朽的味道，“如果聽到什么動靜，千萬別應聲。那不是你妻子，至少不完全是。“

程遠背脊一陣發涼：“您這是什么意思？“

老婦人沒有回答，松開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塞進程遠手里：“把這個放在枕頭下，能保平安。“說完，她轉身離去，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程遠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張黃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復雜的符咒。他本想扔掉，但不知為何，最后還是將它放進了口袋。

頭七那天，程遠按照習俗準備了林秀生前愛吃的飯菜——紅燒排骨、清炒芥蘭和一碗紫菜蛋花湯。他將飯菜擺在供桌上，點燃香燭，然后坐在沙發上等待。

窗外，夜幕漸漸降臨。程遠打開電視，試圖分散注意力。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雷陣雨，提醒市民注意防范。

晚上九點，第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程遠起身檢查門窗，確保都關嚴實了。當他拉上客廳的窗簾時，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院子，他恍惚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雨中。

程遠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瞇起眼睛仔細看，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被風雨摧殘的花草。

“眼花了...“他自言自語，卻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

回到客廳，程遠發現供桌上的香燭又熄滅了。這次他確信自己沒有記錯——他剛剛才換的新蠟燭，才不到十分鐘。

雷聲越來越近，雨點拍打窗戶的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抓撓。程遠重新點燃香燭，手微微發抖。就在這時，整棟房子的燈突然全部熄滅。

“該死！“程遠在黑暗中咒罵，摸索著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微弱的藍光下，他看到自己的呼吸在空氣中形成白霧——室內的溫度不知何時降到了極低。

手機顯示電力充足，但程遠發現信號格是空的。他試著撥打物業電話，只聽到一片雜音。

一道閃電照亮客廳的瞬間，程遠看到供桌前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影。閃電過后，黑暗重新降臨，但那驚鴻一瞥已足夠讓他魂飛魄散——那是林秀，穿著下葬時的藍色壽衣，頭發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臉上。

“秀...秀兒？“程遠的聲音細如蚊吶。

沒有回答。只有雨聲和越來越近的雷聲。

程遠的手電筒照向椅子，那里空無一人。他長出一口氣，確信是自己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

就在這時，他聽到廚房傳來水龍頭打開的聲音，水流嘩嘩作響。程遠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確定自己沒有去過廚房，家里也不可能有別人。

水聲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黏膩的、拖拽的聲音，從廚房向客廳移動。程遠的手電筒光束顫抖著指向聲音的來源，在光圈的邊緣，他看到地板上出現了一道濕漉漉的痕跡，像是有人從水里爬出來留下的。

“誰...誰在那里？“程遠的聲音嘶啞得不像是自己的。

寂靜。

然后，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在他耳邊響起，帶著河底的腥氣和泥土的腐敗：“程遠...我回來了...“

程遠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跑去。他的手剛碰到門把手，整扇門突然變得滾燙，迫使他縮回手。轉身時，手電筒的光束照到了站在樓梯上的身影——林秀，或者說曾經是林秀的東西，正一步一步向下走。她的藍色壽衣滴著水，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從發絲的縫隙中，程遠看到了那雙眼睛——沒有眼白，整個眼眶里全是漆黑的空洞。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程遠？“那東西開口了，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他腦子里響起，“我和孩子...好冷啊...“

程遠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上，雙腿失去了所有力氣：“不...不可能...你沒有懷孕...醫生說你不能...“

“但我確實懷了，程遠。“林秀的頭歪向一個不可能的角度，“三個月的孩子，已經會動了...你殺了我，也殺了我們的孩子...“

那東西突然加速向程遠移動，不是走，而是飄，壽衣下擺滴落的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黑色的痕跡。程遠絕望地拍打著身后的門，卻怎么也打不開。

“不是我！是意外！車禍是意外！“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林秀停在他面前一臂遠的地方，緩緩抬起手。那只手上的皮膚已經開始腐爛，露出下面的骨頭：“意外？剎車線是你剪斷的，程遠...你和那個女人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程遠的瞳孔收縮：“你...你怎么可能...“

“死亡讓人知道很多事，程遠。“林秀的手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不可思議，“比如你是怎么計劃殺我的，怎么偽造現場，怎么假裝悲痛...“

程遠掙扎著，但那只手如同鐵鑄，紋絲不動。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林秀的低語：“和我一起走吧，程遠...下面好冷...我和孩子需要你...“

就在程遠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一道刺眼的閃電劈過，緊接著是一聲幾乎震碎玻璃的炸雷。掐著他脖子的力道突然松開了，程遠癱倒在地，大口喘息。

當他再次抬頭時，林秀的身影不見了。屋內的燈光閃爍幾下，重新亮了起來。程遠顫抖著爬起來，發現自己的睡衣被冷汗浸透，緊貼在身上。

供桌上的飯菜原封未動，但香燭又熄滅了。程遠不敢再點燃它們，跌跌撞撞地上樓，鎖上臥室門，將老婦人給的符咒緊緊攥在手里。

他蜷縮在床上，盯著門縫，生怕看到有陰影從下面滲入。雨聲漸漸小了，但程遠知道，這遠未結束。

凌晨三點，程遠的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號碼——林秀的，而且是他親手注銷的那個。

鈴聲執著地響著，仿佛他不接就永遠不會停止。最終，程遠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林秀的聲音，清晰得如同她就站在床邊：“程遠...還有六天...我會再來的...“

通話突然切斷，手機從程遠手中滑落。他意識到，這不是結束，而僅僅是開始。頭七之夜，亡魂歸來，而林秀的怨恨，顯然不會這么容易平息。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但程遠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剛剛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