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的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一個月了,許輕言站在出租屋里光亮匯集的地方——一扇落地窗前。
持續(xù)的水氣讓屋子外的空氣里始終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明明是夏天,去讓人有一種寒冬的顫栗感。
連屋子里,都布滿了一股讓人不舒服的發(fā)霉的氣味,有的角落里甚至生出了暗黑的霉菌。
一夜未眠,此刻的女孩兒眼睛里布滿了鮮紅的血絲,疲憊的眼神死死地盯著窗外依舊沒有絲毫停歇跡象的瓢潑大雨,身上皺巴巴泛黃的睡裙也隱隱裹著一絲黏膩的潮氣。
“這雨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停?”
她小聲抱怨,但在這狹窄孤寂的空間里,竟有了回聲。
許輕言驚詫地環(huán)顧了四周,這間租了好幾年的屋子,坐南朝北,一年四季永遠曬不到太陽,唯一讓人有些欣慰的落地窗,面對的是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山坡。
剛住進來的時候覺著,天天對著那些生命力鮮活的植物也算是一件愜意的事情,但日子久了,那些肆意瘋長的一片綠意卻成了最刺眼的存在。
越發(fā)襯得她頹廢,死氣沉沉。
許輕言握著四周已經(jīng)磨損得很厲害的智能電話,奶奶病危的消息還活生生地躺在她的微信對話框了。
“輕言,奶奶快不行了,速回!”
昨晚睡前收到信息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模糊的視線里,奶奶那張布滿褶皺的臉似乎浮現(xiàn)在她眼前,88歲的高齡,按理說已經(jīng)比很多人長壽了。
但她舍不得,那個和她相依為命,陪她長大的老人,終究是要離開她了。
許輕言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腦海里一幀一幀閃過的,都是和奶奶在一起的場景。
這兩年離開家,真的是對的嗎?
屋外一片漆黑,雨聲混雜著雷聲在她的耳畔一遍一遍回響。
這雨太大了,她的開車技術(shù)根本無法上路。
從梅城到興城有500多公里,就算不下雨也得開五六個小時。
這樣的天氣,至少得10個小時打底。
淚水順著眼角流過耳畔,穿過茂密的秀發(fā),最終在溫熱的床單上著陸。
一整晚,那塊地方就沒有干過。
熬到天亮,因為暴雨的原因,天空始終暗沉沉的,但許輕言明白,她等不了了。
隨意收拾了幾件衣服,再往行李箱里帶一些路上能吃能喝的干糧,去了地下停車場。
這地方竟然有地下停車場,竟然沒有被淹沒,也算是惡劣天氣里讓人覺得安慰的事情了。
一輛大紅色的速騰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待著,絲毫不受外界的風雨侵擾。
除了更加濃重刺鼻的霉味讓人窒息,一切都很順利。
車里的油是滿的,這一個月幾乎沒有出過門,樓下的超市解決了許輕言所有的吃喝拉撒。
打了好幾次火,車子才啟動,這輛有些破舊的二手速騰是許輕言兩個月前從二手車市場買回來的。
拿到駕照的第二天,便把它開回了家。
車子緩緩地向前行進,一出地下停車場,撲面而來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擋風玻璃上。
當初買這輛車,最大的目的是帶著奶奶出去旅游,她一直想去瑜寧,那個四季如春的地方。
可車子還沒開回家,就接到了奶奶生病的消息。
信息里說,她只是有些咳嗽,不是什么大毛病。
許輕言信以為真,除了電話打得頻繁一些,別的什么都沒做。
大二的年紀,除了上課,其余時間她都在兼職,學費,生活費,還有那輛二手車的錢,都是她辛苦工作賺來的。
奶奶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撫養(yǎng)她了。
雨太大,許輕言不敢也無法開太快,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來來回回不停地做著無用功。
直到現(xiàn)在,她的眼淚還時不時會從臉龐滑落,滴在手中的方向盤上。
路上幾乎沒有什么人,車也很少。
新聞上說,梅城的好多道路都被淹沒,目前通往興城只能走梅興高速。
竟然還能上高速,也是讓人意外。
車子以60碼的速度行進,從上路的那一刻起,許輕言就打開了雙閃。
能見度實在是很低。
高速上的車也不多,耳旁時不時還會閃過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道路救援也緊隨其后。
許輕言的駕齡按理說是不能上高速的,可她沒辦法,連續(xù)多日的暴雨,火車停了,高鐵也暫停運行,沒有直達興城的飛機,航班也無限延誤。
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最快的辦法,就是開車回興城。
一路上還算順利,路過服務(wù)區(qū)的時候,她還休息了一會兒,吃了點東西。
一夜未眠,疲憊不堪,但一想到再等幾個小時就能見到奶奶,許輕言瞬間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活力十足。
天色越來越暗,明明才下午兩點多的時間,已經(jīng)需要打開遠光燈才能略微看清前方的路。
最近這天氣是越來越詭異了。
許輕言拿起旁邊的速溶黑咖啡喝了一大口,這種情況下開車,一點兒盹都不能打。
車子在高速上勻速前進,暴雨如注,天地間一片混沌,隱約可見前方有幾輛車,同樣艱難地在這密集的雨幕中緩慢前行。
那聲沉悶的轟鳴聲傳來的時候,許輕言覺得大地似乎都晃了晃,她不知道前方發(fā)生了什么,徹底暗下來的天色讓她幾乎看不見五米以外的境況。
條件反射般踩了踩剎車,降低了車速,片刻的安靜后,是令人心悸的碰撞聲。
許輕言以為前方除了車禍,準備緩慢挪到應(yīng)急車道上停下來。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喜歡走最左面車道的這個習慣不太好。
幾秒過后,更強烈的碰撞聲傳入耳中,聲音似乎也離她更近。
這是幾輛車連撞了?
她費力地瞅了瞅右視鏡,只能通過閃爍的車燈來辨別是否有車經(jīng)過。
又來了,這一次間隔的距離比上次短一些,強烈的碰撞聲中仿佛還伴隨著悶雷式的轟鳴。
她心慌地厲害,開始有些后悔在這樣的天氣上路。
應(yīng)急車道近在咫尺,可這會兒身旁的車竟忽然多了起來,許輕言嘗試了好幾次超車,都在刺耳的喇叭聲中告敗。
一輛又一輛越過她的車似乎都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她不清楚這天怎么會突然就黑了。
但接二連三的越來越頻繁的撞擊聲似乎在提醒著她,前方有危險。
可她已經(jīng)來不及避開了。
巨大的裂縫此刻在前方的路面上蔓延,如同猙獰的巨蟒,大塊大塊的土石裹挾著樹木,以排上倒海之勢傾瀉而下。
濕滑的路面上,車子一輛接著一輛被那條裂縫吞沒,空氣中夾雜著金屬撞擊的聲音,汽油爆炸的聲音,還有哭喊和慘叫的聲音。
許輕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踩著腳下的剎車板,她能明顯地感覺到車尾劇烈地甩動。
心頭的恐慌在這一刻到達頂峰,死亡的恐懼侵襲著她的大腦,方向盤在她手中瘋狂的轉(zhuǎn)動。
可這一切都是徒勞。
車身開始快速傾斜,隨后像是拋物線一樣,向裂縫中深不見底的“深淵”里墜落。
絕望充斥著許輕言的大腦,她還沒見到奶奶最后一面,她不想死。
視線前方,一邊燃燒一邊被大雨澆滅的火焰,倒像是這黑暗天地中亮起的明燈。
幾秒后,紅色的速騰以同樣的姿勢撞上了幾乎變成一堆廢鐵的前車。
車窗瞬間粉碎,安全氣囊彈出,巨大的沖擊力將許輕言瞬間震暈過去,濃膩的鮮血味混合著泥土的氣味在暴雨的沖刷下逐漸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