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二十分，我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家門，生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家人“。四月的風還帶著些許涼意，我裹緊校服外套，快步走向公交站。
書包里裝著昨晚熬夜做完的物理競賽題，沉甸甸的。更沉的是那個鐵盒——我的全部希望和未來。
公交車上空無一人，我選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音樂聲隔絕了外界，我望著窗外逐漸蘇醒的城市，思緒飄向今天的計劃：早自習前可以去圖書館還書，順便借閱那本新到的《高等數(shù)學進階》...
“程以寧！“
一個聲音穿透音樂闖入耳膜。我抬頭，看見公交前門處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正沖我揮手。晨光透過車窗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邊。
周予白。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我旁邊，毫不客氣地坐下，身上帶著淡淡的柑橘香氣?！拔揖椭滥茉谶@趟車上遇見你?！八χf，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我摘下耳機，不動聲色地往窗邊挪了挪：“你家不是有專職司機嗎？“
“車壞了。“他聳聳肩，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保溫杯，“給，熱可可。我看你昨天臉色不太好。“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溫熱透過杯壁傳遞到掌心，香甜的氣息鉆入鼻腔。這是我唯一會接受的甜食，周予白是全校唯一知道這一點的人。
“謝謝?！拔倚÷曊f，抿了一口。恰到好處的甜度在舌尖化開，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
周予白歪頭看我：“昨晚又熬夜了？“
“沒有?！拔蚁乱庾R摸了摸眼下，不知道黑眼圈是不是很明顯。
“騙子?！八p笑，變魔術(shù)似的從書包里又掏出一個小紙盒，“順便，生日快樂?！?/p>
我僵住了。紙盒里是一個精致的小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寫著“18“。和昨天我自己買的那個廉價品天壤之別。
“你怎么知道...“我的聲音哽住了。
周予白挑眉：“學霸也有記性不好的時候？去年今天你拒絕了我的生日蛋糕，說'等明年18歲再說'?！?/p>
我確實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但周予白就是有這種本事——記住關(guān)于我的每一個細節(jié)，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喜歡什么顏色。
“謝謝，但我不能要。“我把蛋糕推回去，“被同學看到不好。“
“怕什么？“周予白不以為然，“我們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正是這樣才可怕。我在心里說。周予白是周氏集團的獨子，家財萬貫，長相出眾，成績優(yōu)異。而我只是程家那個不起眼的“另一個女兒“。如果被學校的女生們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
“拿著吧?！爸苡璋装训案馊M我書包，“就當是我賄賂年級第一的。下周物理競賽輔導(dǎo)，借我看看你的筆記。“
公交車到站了，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叵萝?，周予白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讓人懷疑我們是一起的，又確保我不會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圖書館剛開門，靜謐空曠。我徑直走向還書處，周予白則假裝在文學區(qū)閑逛。這是我們長期形成的默契——在學校里，我們“不熟“。
還完書，我走向數(shù)學區(qū)，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那本《高等數(shù)學進階》已經(jīng)被人借走了。正當我轉(zhuǎn)身要走時，書架上的一張紙條吸引了我的注意。
【A區(qū)儲物柜，密碼1218。別告訴別人?！猋】
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1218，我的生日。Y，周予白的代號。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游戲——自從高一那年他發(fā)現(xiàn)我因為沒錢買參考書而在書店站著一整天抄寫后，他就開始用這種方式“匿名“送我需要的書籍。
A區(qū)儲物柜是學校為體育生準備的，很少有人去。我輸入密碼，柜門應(yīng)聲而開。里面赫然是那本《高等數(shù)學進階》，還有一張便利貼：
【生日快樂，書呆子。競賽加油。——Y】
我把書緊緊抱在胸前，感受著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這一刻，我允許自己短暫地沉浸在被人記住、被人關(guān)心的溫暖里。
“程以寧同學，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周予白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我嚇得差點把書扔出去。他倚在儲物柜旁，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你...你怎么在這里？“我慌忙把書塞進書包。
“路過?！八麩o辜地眨眨眼，“正好看到年級第一鬼鬼祟祟的，就跟過來看看?！?/p>
我瞪他一眼：“什么問題？“
周予白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這道物理題，我想不通?！?/p>
我展開紙條，是一道相當復(fù)雜的電磁學題目。我皺眉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什么：“這是明年國際奧賽的備選題吧？你從哪弄來的？“
“秘密?！爸苡璋诇惤诵?，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包圍了我，“會做嗎？“
“當然。“我拿出筆，在紙上畫出示意圖，“你看，這里需要用高斯定理...“
講題時，我完全忘記了要保持距離。周予白微微低頭，認真聽我講解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養(yǎng)過的一只金毛犬——專注、溫柔，眼睛里盛滿星光。
“...所以最后答案是B?！拔铱偨Y(jié)道。
周予白笑了：“錯了，是C?！?/p>
“不可能！“我重新檢查計算過程，“哦，這里有個符號錯了...“
“我故意的?！爸苡璋椎靡獾卣f，“就想看你認真思考的樣子。“
我的臉突然發(fā)燙：“無聊?！?/p>
“特別好看。“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你講題的時候，眼睛會發(fā)光。“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他的睫毛。我慌亂地后退一步，撞上了儲物柜，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早自習要遲到了。“我低頭從他身邊擠過去，心跳快得不像話。
周予白沒有追上來，只是在我身后說：“放學后老地方見？“
我沒有回頭，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我剛踏進門，就聽見一聲歡呼：“生日快樂，以寧！“
全班同學齊刷刷地站起來，林小雨捧著一個插滿蠟燭的蛋糕向我走來。我呆立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你們...怎么知道？“
“學籍表上都有啊?！傲中∮晷ξ卣f，“去年就想給你慶祝了，但你請假了?？煸S愿！“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閉上眼睛。十八年來第一次，有人為我唱生日歌，有人為我準備蛋糕，有人記得我的存在。
“謝謝大家。“我小聲說，聲音有些顫抖。
“禮物時間！“班長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是全班湊錢買的，希望你喜歡。“
我拆開包裝，是一支萬寶龍鋼筆。太貴重了，我下意識想拒絕，但看到同學們期待的眼神，只好緊緊握住鋼筆：“我會好好珍惜的?！?/p>
“還有我的！“林小雨塞給我一個手工制作的相冊，里面是我們班的合照，“每一張我都寫了備注哦?！?/p>
正當我被同學們的溫暖包圍時，教室后門傳來一陣騷動。周予白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個扁平的包裹。
全班女生瞬間沸騰了?！爸苡璋?！““他怎么來了？““天啊他好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要干什么？
周予白徑直走向我，在全班驚訝的目光中遞過那個包裹：“聽說今天是你生日，年級第一。這是學生會的一點心意。“
我僵硬地接過包裹，小聲說：“謝謝?！?/p>
他沖我眨眨眼，然后轉(zhuǎn)向其他同學：“打擾了，你們繼續(xù)。“說完瀟灑地轉(zhuǎn)身離開，留下一教室的尖叫聲和竊竊私語。
“快打開看看！“林小雨催促道。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是一本絕版的《物理學難題集》，市面上早已買不到。扉頁上有一行字：【給最特別的你——Y】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胸口泛起一陣暖意。
“哇，周予白居然送你書？““好奇怪啊，你們很熟嗎？“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問道。
“不熟?！拔野褧者M抽屜，“可能...只是學生會例行公事吧?！?/p>
一整天，我都處于一種恍惚狀態(tài)。同學們的祝福、周予白的禮物、那本珍貴的參考書...這一切美好得不像真實。我掐了自己好幾次，確認不是在做夢。
放學鈴聲響起，我故意磨蹭到所有人都離開才起身。周予白說的“老地方“是實驗樓后面的一間廢棄儲藏室，我們高一那年偶然發(fā)現(xiàn)的秘密基地。
推開門時，周予白已經(jīng)在那里了。他坐在地上，面前攤著幾本書，陽光透過高處的窗戶灑在他身上，像是給他鍍了一層金邊。
“遲到了七分鐘。“他頭也不抬地說。
“被老師叫住了。“我關(guān)上門，在他對面坐下，“今天...謝謝你。“
周予白終于抬起頭，嘴角掛著那抹我熟悉的笑容：“喜歡那本書嗎？“
“嗯。“我點點頭，“但你不該當著全班的面給我?，F(xiàn)在所有人都在猜測我們的關(guān)系?！?/p>
“讓他們猜去?！爸苡璋诐M不在乎，“我們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p>
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咬著下唇：“你明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因為你是年級第一，而我只能排前十？“他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周予白。“我嚴肅地看著他，“你是周氏集團的繼承人，而我只是...“
“程以寧。“他打斷我，突然抓住我的手，“看著我。“
我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平日的戲謔，只有令人心驚的認真。
“我喜歡你?！八f，聲音很輕但無比清晰，“不是作為朋友，不是作為學習伙伴。我喜歡你，程以寧?！?/p>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我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發(fā)抖，大腦一片空白。
“我...我得走了。“我猛地抽回手，慌亂地站起來，“我妹妹...我是說，程以安今天有鋼琴比賽，全家都要去...“
周予白沒有阻攔我，只是在我拉開門時輕聲說：“我會等你。“
我沒有回頭，逃也似地離開了。一路跑到公交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書包落在了儲藏室。但我不敢回去拿，不敢面對周予白，不敢面對那句話帶來的巨大震動。
我喜歡你。
這三個字在我腦海中回蕩，像一首無法忘記的旋律。多少次，我曾偷偷幻想過這一幕，但當它真的發(fā)生時，我卻逃跑了。
因為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擁有這樣的奢侈。
回到家，別墅里果然空無一人。餐桌上留著一張紙條：【以安比賽結(jié)束有慶功宴，你自己解決晚飯?！?/p>
我站在空蕩蕩的豪宅里，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周予白給我的熱可可，想起全班同學唱的生日歌，想起他說“我喜歡你“時眼里的星光。
從書包里掏出那本《物理學難題集》，我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這是唯一能證明今天一切美好確實發(fā)生過的證據(jù)。
墻上的時鐘指向七點。我走進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清湯掛面。吃著索然無味的晚餐，我翻開參考書，強迫自己沉浸在題海中。
只有學習不會背叛我。只有成績不會讓我失望。三十天后，高考結(jié)束，我將永遠離開這個地方，開始新的人生。
至于周予白...我搖搖頭，將那個笑容明亮的少年從腦海中趕出去。有些美好，注定只能留在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