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曄梧拄著拐,和妻子左蕙恩站在門前迎著客。
“大公子的腿看著可是好些了,都能站起來了?!?/p>
“是啊,想當年大公子在幼時為了救二公子,摔斷了腿,二公子竟然就這么離開了家,也不做點什么報答自己兄長,如今到了定繼承人選的時候倒是回來了?!?/p>
有人的竊竊私語傳進應曄梧和左蕙恩的耳朵里,應曄梧皺起眉來。左蕙恩拉了拉應曄梧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頭,應曄梧才收斂了表情,被扶著去招待其他人了。
看著夫君,左蕙恩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能看出來,阿弟對丈夫來說很重要,可如今到了緊要關頭,丈夫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是的,左蕙恩有喜了,可應曄梧為了給應曄辰公平競選繼承的位置,把消息按了下來。
甚至應曄辰這次歸家,都是應曄梧讓他回來的。
“唉。”
“左大娘子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嘆什么氣呢?”
左蕙恩剛嘆出一口氣,程風起就帶著趙相思來了。
左蕙恩笑了笑,“我是看這天氣實在炎熱,想著大家來跑這一趟定是累著了,埋怨自己的清涼解暑的飲子準備少了呢?!?/p>
左蕙恩轉過身交待下人多去準備些果飲子,又回頭看向趙相思。
“鄭二東家這頭上簪的,可是流轉閣的新品?”
趙相思笑了笑,“是,左大娘子瞧著覺得如何?”
左蕙恩看著這鑲珠云水藍琉璃花頂簪,不由得贊嘆,“不錯,趙二當家的手藝從未出過岔子,這次是更上一層樓了?!?/p>
程風起聽了,頗有些驕傲地揚起下巴,“我們家阿廂做的東西,一向都是頂好的?!?/p>
“是了,是了。”左蕙恩笑著點頭,叫人把二人引進去。
剛一進去,程風起就被人帶著去了各行當主事人的席間,而趙相思作為流轉閣的二東家,被帶著前往普通客人的位置上。
琥珀跟在趙相思身邊,她還是第一次來這里??粗鴳耐づ_樓閣,曲折游廊,琥珀忍不住小聲說,“二東家,應家可真是大啊?!?/p>
趙相思看著琥珀東看看西望望的樣子,下巴指了指游廊的角落,“不止大,這游廊的每一處都有冰拿來鎮著降溫,你細聞,是不是還有花香?!?/p>
琥珀聞了聞,驚奇地點頭,“是,還是清雅的梅花香,二東家您看,竟是鮮花,如今正是盛夏時節,他們何處尋來如此新鮮的梅花?”
趙相思笑了笑,“這就是應家成為臨安城商會龍頭的原因,只要你想,幾乎沒有他們做不到的?!?/p>
二人被應府的丫鬟引著路正走著,卻聽見前面傳來爭吵聲。
“都滾,小爺聞不了你們這些東西!惡心死了!”
這聲音如此不吝,甚至無賴。如今客人幾乎都已經到了,還有誰能有這么大膽子在應府鬧事?
還能有誰,趙相思想著。
“二公子,您別鬧了,這會兒前院的客人都來的差不多了?!?/p>
“你是什么東西,還想來管我,滾開!”
那下人似乎被推了個趔趄,聲音抖了抖。引路的丫鬟呆了呆,想開口帶著趙相思二人走另外一條路時,應曄辰從一個回廊旋身而出。
銀色的頭冠高束著馬尾,額前幾縷碎發飄揚著,濃密但顏色卻不十分濃重的雙眉看著毛茸茸的,在那下面是在陽光下泛著淺棕色的雙眸。再往下,是直挺而不過于高聳的鼻和有些帶著血色和櫻色的薄薄雙唇。
一身云峰白的衣衫,襯得皮膚更加白皙,在陽光下有隱隱發光的樣子,腰帶下系著的一塊梧桐葉玉佩搖晃著,他就這樣出現在趙相思面前。
應曄辰看見趙相思的臉,心跳一滯,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趙相思看著他,他那雙眼睛過于漂亮,叫人不得不把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這上面,忘了時間。
緊接著,趙相思就看著眼前的俊逸男子皺起眉來,“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聽見這話,趙相思不由得笑了笑,瞥了瞥他腰間的玉佩。
盛夏日光下,那樹葉被烘烤過后的氣味又鉆進鼻腔,這次,這味道干干凈凈,不再有雜質。
“笑什么,本公子長得很好笑嗎!”
應曄辰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著趙相思。
“公子誤會了,我只是覺得,公子這樣,如同孩子一般,十分可愛?!?/p>
在場的,應曄辰,攔應曄辰的下人,引路的丫鬟,甚至琥珀都愣住了。
“你你,你說什么!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說出這么……這么不知分寸的話!”
趙相思挑了挑眉,慢慢走近應曄辰,“原來公子也知道分寸,那公子攪亂了自家設的宴席,就很有分寸嗎?”
應曄辰看著女子一步步靠近,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險些忘了呼吸,直到聽到她的話。
“關你什么事!”
趙相思又靠近應曄辰一步,小聲道,“二公子在外多年,對這些耍心眼的事情不太擅長,但你現在的做法,可能達不到你想要的目標哦。”
趙相思退后一步,行了禮,讓引路的丫鬟繼續帶路,走了。應曄辰看著趙相思的背影,捏緊了手指。
“二公子別動氣,這是流轉閣的二東家,鄭廂。流轉閣如今做得是越發大了,得罪不得。”
應家雖然將江南的大部分行會都捏在了手里,但首飾行卻一直做得不好,只好在前些年放權出去。不久后,趙相思和流轉閣便聲名鵲起。
有人說也許是老天爺覺得應家人太貪心,才派這姓趙的小女子來讓應家人知道,比他們有本事的也大有人在。
小廝看見應曄辰捏著的手,以為這位祖宗想做些什么糊涂事,所以才開口勸起來。
“我知道?!?/p>
“您知道?”
應曄辰沒再開口,而是閉上了眼。
上一世,趙相思與他也是在今日遇見。他被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姑娘教導,自是十分下不來臺。于是在之后一次次找茬,也慢慢動了心。可他知道,趙相思的心里什么都裝了,生意,友人,家國天下,卻偏偏沒有情愛。
應曄梧以為自己一直守著她也就足夠了,直到那年,趙相思忽然前往汴京。他心中擔憂,默默跟上,卻在抵達目的地后看見皇城城墻火焰滔天。
趙相思站在城墻上,一支箭矢從她胸膛穿心而過,接著,她好似翩飛的蝴蝶,墜落進城墻的火焰里。
應曄梧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把她從火里撈出來,也不記得那些兵士是如何傷害他,讓他交出尸體。他只記得一睜眼,他便騎馬行于山間,身旁馮禛言提醒他此處離臨安城已經不到百里,他很快就能見到自己的兄長。
應曄辰回過神,看著頭頂的梧桐樹,沉思了會兒,才跟著小廝去了前院。
席上,水晶皂兒,紫蘇飲,奈花索粉,都是些清涼的美食。趙相思坐在席上,嘗了一口奈花索粉,味道比預料的還要好。
抬頭看著琥珀饞嘴的樣子,趙相思笑了笑。
“等我記下味道,回去試試給你做。”
趙相思小聲地告訴琥珀,琥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二東家做菜,哪怕和這些菜味道不一樣,但也很好吃。
“那是應二公子?果真是生得相貌堂堂啊,光是這一點,就比得過大公子了。”
“話不能這么說,應大公子在經商一道上十分有天賦,至于應二公子嘛,他畢竟在外多年,說不準什么也不會?!?/p>
“但大宋商會屬江南第一,江南商會屬臨安第一,應家作為臨安商會的龍頭,又代表著江南兩路,要一個腿腳不便的人來引領我們,還是有些不妥。倘若應二公子真的什么也不會,那就讓他兄長輔佐他,也是一樣的?!?/p>
“言之有理。”
趙相思看著應曄辰頂著這些人的竊竊私語坐到自己的席位上,神情淡淡,直到看見自己,才愣了愣。那表情,像是有些尷尬。
趙相思挑了挑眉,收回目光。
“二東家,這應二公子還怪聽勸的?!?/p>
琥珀小聲嘀咕。
趙相思看著應曄辰,他和原身記憶里一樣,還是這么直,身邊沒個人提醒,完全不行。
罷了,她既然決定要拋下在現代時候的一切記憶去做趙相思,就得幫人還上這份恩情。
“二東家,二東家?”
趙相思從回憶里抽身,琥珀正輕聲喚著她。
“怎么了?”
“應二公子好像被人纏住了。”
趙相思順著琥珀說的方向望過去,有幾家大鋪子的人都去打聽試探起來,想知道以后應家的掌權人到底是誰。
趙相思看著應曄辰,他的眉頭倒是沒皺起來,但是腮幫子都咬緊了,手也緊緊捏著扇柄。
“辰哥哥最沒耐心了,脾氣還不好,他一咬牙就代表他想打人?!?/p>
趙相思回想起趙致遠在信里對應曄辰的描述,忍不住笑起來。他現在沒法打人,估計更氣了。
“鄭二東家,你在笑什么?”
應曄辰的聲音傳來。
應曄辰按著記憶和前世一樣冷冷出聲。趙相思聞言看向應曄辰。應曄辰看見她的眼神,心跳快了幾分,好在他還是按捺住了表情。
“你還是別說了?!?/p>
趙相思笑了笑,收回目光。應曄辰看著趙相思笑著的樣子,又捏緊了手指,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這樣一直看著她。但仔細一看,應曄辰卻發現了前世未曾發現的事。
“她怎么,跟那小子長得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