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相思雖思量著,但眼下更重要的顯然是從站隊的事里把自己和程風起摘出來。
趙相思同程風起不再與應家兩位公子多談,而是各自回到席上,一個裝傻充愣和旁邊的人瞎聊古玩,一個將今日上的菜色都嘗了一遍,想著回去做做看。
日暮,宴席慢慢散去,應曄辰渾身疲憊地回到自己的逐風院里,哪怕重來一世,他也還是難以適應這些迎來送往,觥籌交錯的事情。
“師父,我回來了。”
“怎么跟丟了半條命似的。”
馮禛言看著應曄辰的蔫兒樣,無奈地笑了笑,從屋里拿出一壺酒來。
“這是你家獨釀的竹葉青,這壇更是你同我出去游歷前就埋下的。
我多年未曾嘗過了,今日一品更是覺得獨有風味,不比我從前在汴京時候潘樓的酒差。”
應曄辰坐到石凳上,喃喃出聲,“汴京……”
馮禛言坐到石桌的另一邊,望向應曄辰若有所思的臉。
“怎么了,想去汴京看看?”
應曄辰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杯酒,飲入口中。
“清醇甘冽,確實比我們在外面喝的好多了。”
馮禛言笑了,“有時候我在想,你跟著我四處游歷,連好酒好菜也吃不上幾回,這到底是對你好,還是不好。”
“我想要,那就是對我好。”
應曄辰的目光望著天邊漸漸升起的玉盤,年少的臉上看著有些哀愁。
馮禛言有些心疼地開口,“阿辰,哪怕你從小就在臨安長大,可能事情也并不會像你想的那么復雜,你只需要裝作笨一點,那些人自然不會硬逼你兄長交出繼承權。”
“師父,我不能裝笨,我必須真的笨。人一旦聰明了,就會想要不該要的東西,所以我寧愿笨。”
“你啊。”
“師父不也是一樣,把自己拴在了牢籠里。”
應曄辰看向馮禛言,對方沉默下來,良久才笑了笑。
“呵,是啊……兄長他,終究是不會回頭了。”
應曄辰起身,“師父,我給您再添一杯。”
逐風院里葉子隨風沙沙響,竹葉青的酒香彌漫著,好似氣氛也沒多么沉重。
另一邊,程府西主院里,趙相思把看完的信點燃,府里人前的武婢,實為照著暗衛培養的琉璃和琥珀一起,站在一側。
“二東家,錢已經送去了,只是,找她辦事,真的可行嗎?”
琉璃回想起那個女子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勸道。
“為何不可,她要錢,我要消息,只不過是生意而已。況且,她的口碑一向不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她的消息。”
桌上擺著雪迢樓的招牌美酒,遠安酒。
遠安遠安,愿趙相思唯一的阿弟,趙致遠安。
記憶中正直仁善的父親怎么會成為罪臣?
官家并沒有下令要趙家家眷的命,可母親為何要自盡并且隱藏趙相思與趙致遠的蹤跡?
她必須知道當年的真相。
趙相思看向搖晃的燭火,緩緩開口。
“琥珀,斟酒吧。”
屋外又下起滂沱大雨,風寒鳥散,唯有門口的木槿花搖搖晃晃,尚露出一線生機。琉璃走到窗邊,放下了窗欞。
不知過了多久,又到了夜色如墨般濃重的時辰,整個世界除了滂沱的大雨和趙相思,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
趙相思獨自一人,側倚在屋內的小榻上。許是遠安酒太好,不過兩盞,趙相思便面色酡紅,睡意昏沉起來。
“趙相思,你就是個禍害,沒有你,你媽媽根本不會死!”
“你不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仇人!”
“以后,你就自己活吧,罪惡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現代的記憶在趙相思將睡未睡時忽然涌入腦海,父親臨死前的怨言再度回響在她的耳畔。
當年,媽媽為了生她落下了病根,后來趙相思貪玩掉進了冬日的冰河里,父親置若罔聞,媽媽卻拼死救她,最終失去了生命。
旁人都說父親是個難得的癡情種子,妻子死去五年了也一點沒有變心。可只有趙相思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媽媽在世時,他就會動不動對媽媽進行打罵。媽媽去世后,他時常會強迫長得像媽媽的自己穿上媽媽的衣服,接著抱著她痛哭。在這之后又會把她狠狠打一頓。她也曾激烈反抗過,但無論是報警,還是嘗試上訴,都無疾而終。
可趙相思仍舊沒有放棄,她努力地學習,終于考上了外地一個十分不錯的大學。
但在趙相思成年的那一天,父親吞下了一整瓶藥片,死在了親女兒的面前。而趙相思自己活了幾年之后身體熬得住,心理卻不可否認地熬不住,病倒了。也是在這個時候,她來到了這里。
“呵!”
趙相思猛地吸一口氣,雙手顫抖地端起已經冷掉的茶一口飲下去。
都過去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趙相思了,她現在是幼時有父母疼愛,如今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的趙家嫡女,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趙相思緩緩走向床榻,把自己摔進了冰涼的夏被里。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睡著沒有,趙相思被光晃醒了。
“天,怎么又亮了。”
趙相思剛捂著頭坐起身來,就傳來了敲門聲,琉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二東家,她們把您要的東西送來了。”
趙相思緩了緩,起身開了門。
琥珀端著梳洗的物什走了進來,琉璃跟在后頭關上了門。
“二東家,這是她們丑時送到我那里的。”
琉璃拿出信封遞給趙相思。趙相思拆開信封,翻出里頭的紙頁,里頭的內容不少:
天圣八年,成都府富商許家獨女許玉紋與當地的進士馮志忱從小便有婚約在身,許玉紋對馮志忱的心意更是眾人都知曉。但在這一年,馮志忱便為了前程入贅到郡守柳家,棄許玉紋于不顧。
許玉紋苦悶家中兩載,最終嫁給了在成都府聲名才氣俱佳的趙禮言為妻。二人婚后恩愛非常,育有一女一子。
慶歷五年,趙禮言已升遷至汴京,擔任中書舍人。此時,馮志忱借岳丈一家的便利扶搖直上,偏偏比趙禮言官高半品,不斷給趙禮言下絆子。
幾年后,馮志忱之妻柳璧知曉了許玉紋與丈夫的過往,幾次上門刁難。幾番糾纏下,趙禮言失手傷了柳璧的臉,致使對方毀容。此后趙,馮二人更是勢不兩立,直到慶歷八年宮內謀反,趙禮言被以失察,勾結奸佞等多項罪名指控。
官家仁慈,僅下令處死趙禮言一人,其余家眷逐出汴京。但在趙家舉家離京當日,趙府燃起熊熊大火,許玉紋與其子女皆葬身火海。
趙相思看完整封信,氣得一把將手拍到桌上。
“混賬!”
琥珀趕緊走上前握起趙相思的手輕輕吹了吹,“二東家疼不疼?”
趙相思搖了搖頭。
“她們根本沒有細查,這些擺在明面上的事情還需要她們來告訴我嗎,僅僅這點消息,竟還敢收了我三百兩銀票!”
按道理來講,最初查消息本就花不了這么多錢,趙相思是想著以后長期合作,便給足了誠意,掏了整整三百兩。
琥珀和琉璃對視一眼,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她們知曉趙相思正在報家仇,卻并不知道其中的細情。
趙相思思量著,趙致遠科考在即,她必須在阿弟金榜題名前調查清楚復仇的方向,不然阿弟獨自一人先到汴京恐怕會露出馬腳。
她一定要盡快查出來,當初父親被誣陷成勾結奸佞到底是誰的手筆,又是如何做到的。
還有母親,為何要把她和趙致遠送走。
“二東家,可要去找她一趟?”
趙相思捏緊了信紙,點了點頭。
“她定是有意想讓我找上門去,保不準是想從我身上牟利。”
琥珀皺起小臉,也氣得不行。
“這些江湖人士,果真是沒有良心,只講利益的,見錢眼開說的哪里是我們商人,分明是她們!”
趙相思盯著手里的信紙,吩咐琥珀。
“今日巡鋪子的時間提前一個時辰,去告知各位掌柜吧。”
“我現在就去。”
趙相思看向琉璃,“琉璃,未時你便前往她們那里,把人給我堵住。最多半個時辰,我一定過來。”
“是。”
這些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錢嗎,但她趙相思并不是什么豪紳,那她們到底想要從她身上獲得什么呢?
抱著這樣的疑問,趙相思快速巡完了臨安城內的三家流轉閣分號,就在要去找琉璃匯合時,琥珀叫了叫趙相思。
“二東家,您瞧!”
趙相思順著琥珀指的方向望過去,應曄辰正一臉尷尬地推拒著別人。趙相思再打眼一看,這不是昨日言語里暗示自己與應曄辰不清不楚的那位掌柜嘛。
“二公子,您就收下吧!”
“這是個人,我怎么能收下!您趕緊帶著人家回去吧!”
趙相思往后一看,才發下那位掌柜身后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昨日還說趙相思手段不干凈,今日便自己使上這樣的手段了。
“二公子啊,您收下吧,我不收回報的!”
應曄辰見說不通,抬腳就要走,卻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趙相思和琥珀。緊接著,趙相思就看見應曄辰跟見鬼一樣立馬捂住了自己的臉。
那位掌柜看見應曄辰的動作,也發現了趙相思,臉上頓時有些下不來臺。又見應曄辰實在沒有想收人的意思,才悻悻地走了。
趙相思挑了挑眉,準備上馬車去干正事。
“鄭……二東家。”
應曄辰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趙相思回過頭,看見他慢慢走了過來,停在了距離自己五步的距離。
“他,他們……和我沒關系,我就是出來逛逛,正好被人攔住了。”
趙相思有些莫名,但還是禮貌地回答。
“二公子心性純潔,自然不會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應曄辰看著趙相思客套的樣子,心里十分不得勁,卻又無法表現出來。
“啊,是……鄭二東家這是有事要辦嗎?”
“嗯,確實有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你別再和我閑聊了,我剛剛瞧你的熱鬧已經浪費了一會兒時間了。
應曄辰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還是聽得出對方的話外之音的,只好退步讓開,眼看著人坐馬車走了。
上一世趙相思就總是在自己偷偷做著些別的事,應曄辰沒有名分和資格去問她,但這也導致了他并不清楚趙相思前往汴京和死在汴京的緣由。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應曄辰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跟了上去。